戚愁苦,你看不出来哦?”“你看起来比较像生气。”
“我是很生气!”经他一提,她真是越想越气。“而且是快气死了!”
他没回话,然后她也沉默了,一时间只有风声不止。
过了几分钟,她闷闷地再次开口:“你怎么会跑上这里来?”
他实话实说:“看晚霞。”
“真有闲情逸致。”像她是有时工作上受了太多鸟气,不能当场发作,才会在回家解放后来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发飙。她喃喃叹道:“像我平常上班回家都累趴了,几百年没心情赏景了。呵不过没差,反正我大概就快不用工作了。”
所以是工作上出了状况。他理所当然这么猜测。
“算了算了,管他那么多!来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别客气,随便喝啊!”她抓起塑胶袋,哐啷哐啷粗鲁地把里头的啤酒倒出来,再一字排开啪啪啪啪全部打开。
他不禁狐疑地瞅她,因为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看来简直像喝醉。是顾忌他在,所以隐忍不能大吼大叫,导致内分泌失调、心智失常吗?他好像不该选择留下。“你可以继续发泄。我先走了。”起身就要离开。
她瞪大眼。“啥?”虽然不怎么喜欢他,但她现在实在不想一人独处,能诉苦的对象又都不在“我、我开了这么多罐啤酒,你说走就走?”
听不出她笨拙的挽留意图,他定住身,回眸看她,不懂她到底想如何。
“我你好啦!你要走就走。”她才不留他呢。“免得我满腹牢騒折磨得你那纤细的耳朵长茧。”她低声嘀咕。
他偏过头,左看看她、右看看她,总算嗅出一丝端倪,察觉她似乎并不是想要自己走,于是重又盘腿坐下。
她被他看得脸热,扭过头去撇了撇嘴,摆不出好看的表情。“不是说要走,还待在这干嘛?”话出口,差点咬烂自己舌头。
她这张嘴怎么净爱说反话!在她懊恼得几乎想自我掌嘴时,听到他说:
“我耳朵没那么脆弱。”他确实大可不必留下,不过他欠她不少人情,不如趁此机会偿还也好。
咦!她呆愣过后才明白他话中含意。
也就是说,他愿意听自己发牢騒?她不敢置信地瞄瞄他,低下头,颇受感动。其实他这个人还满好的嘛,本来她还差点就要对男人这种生物绝望了呢。
“我刚开始做这份工作时认识一位很照顾我的前辈。”
知道故事开始了,他侧耳聆听。
“他是我公司的客户,因为大家工作性质相近,他教了我很多东西,还帮我从中牵线介绍了不少其他客人。最近公司有件案子要争取苞他公司合作的机会,我上司知道我跟他关系不错,就派我去跟他交涉。”
她将下巴靠在膝盖上,声音有点有气无力。“因为他前两年被调派到海外去受训,今年年中才回来,我很久没见到他,今天中午跟他约在饭店吃饭商谈,特别自费挑了个礼物送他聊表心意。他很高兴地说我太客气了,不用送什么礼物,还说既然我开了口,他哪有不关照的道理。”
说到这,她沉默几秒,忽地恨恨地举起脚对空气虚踢几下。“结果吃完饭以后,他居然暗示要带我上楼开、房、间!”
他还没消化完,她又像爆竹引爆一样劈哩啪啦一连声:
“以为我费那么多心思挑了一整个下午的礼物是为了贿赂他还是勾引他!把我的真心感谢当成什么?!亏我还傻傻地一直对他那么敬重,想不到他竟是用这种肮脏眼光看我!懊死的巨无霸淫虫无耻下流老不休滚下地狱去跟夜叉在针床上温存到油尽灯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为止吧!”一口气骂完,甚至忘了换气。
他望着她呼呼喘息的模样,几乎要对她的闭气功力叹为观止。
而她还没说爽,顺完气后继续:“还敢用那只污秽的手摸我屁股!我当场赏他脚尖一记高跟鞋跟,再请他吃一记拐子,最后抓紧包包往他脸上狠狠一甩!哼哼,大快人心!”呼出长长一口气,她像是这才回归现实,以手覆额委靡摊躺在地。“代价是这件案子被我搞砸了,还得罪了大客户,我完蛋了”
他瞥眼她笼罩在愁云惨雾中的姿态,自动演绎:“后悔?”
“后悔没多赏他两个耳光!”她瞬间复活跳起来,擦腰大声说:“失业就失业啦!堡作再找就有,要我忍气吞声受屈辱到这种地步,我宁愿去路边卖拖鞋!”
一番陈辞慷慨激昂铿锵有力,此时,夕阳将尽,他在她脸上见到最后的余晖,是一种很温暖、很美丽的颜色。
难过就哭,高兴就笑,生气就骂,言行有失就算不愿也会道歉,随心所欲就算沮丧也不后悔,若这就是所谓的性情中人,那他的确是第一次遇到。
新鲜吗?还是好奇?不,那都不是他的真正情绪。
如果一定要找个稍具雏形的形容,大概是惊讶吧。
惊讶她真像一簇跳动的火焰,即使被风吹得明灭不定也坚持着绝不肯熄。
这样热情如火的人,跟自己是天差地远的不同。如果她是一道急流,他就是一潭死水;如果她是一支鲜活的彩色影片,他就是一张失色的黑白相片。
他并没有失去热情,只是将仅剩的热情全投注于写作上,自己本身的喜怒哀乐是次要,即使日复一日平板如一他也无所觉,只是像机器运作一样继续生活,而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甚至满足于现况。
他的能源早被之前的人生消耗过多,而她用的是什么电池才得以这么持久?每天活蹦乱跳,从不觉得累?不,他想,当她觉得累的时候,大概就会像现在这样大吼大叫大哭大闹,等于充电。
就某方面来说,令人欣羡。
不知是不是人都会不由自主爱惜在别人身上见到、自己所欠缺的特质,他内心瞬息闪过一个想法:希望在每个夕阳下,她脸上的神情都是这么精神奕奕。
“喂,你干嘛一直看着我?”身旁的人出声,用一种奇怪又难为情的表情。
都怪他上次那一笑,害她对他的视神经觉醒,现在面对这张脸近距离的过久注视,她担心自己会有把持不住的危险。
他回过神,问了一句:“你心情好点了没?”
“唉,别提了!结果因为那顿饭把我今天预算的热量吃光了,害我现在连借酒浇愁都不行”想到这,她真是悲从中来,吸吸鼻子,眼眶又热了。“我现在对人性有够失望,你就当个好人,代我喝吧。”望梅止渴也是好的。
他盯着地上开封的啤酒一会儿,才拿起靠自己最近的一罐,就口喝了几口。
酒对他而言跟很多其它东西一样,他不特别喜欢,也不特别讨厌;之所以很少沾是因为他一碰到酒精没多久就会昏昏欲睡。
不过看她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他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再拒绝。
“想不到在我情绪这么低落的时候,会是你在旁边听我诉苦。”她想想,有点不可思议。“其实可以的话,我还真不想给你看到我这样子”因为太丢脸了。
“是你要我留下的。”
“我知道啦!你用不着提醒我。”她忍不住横他一眼。“我说你这个人明明还不错嘛,干嘛说话老这么硬梆梆的?我猜你一定没女朋友对不对?”
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啤酒,让自己的嘴不闲着,因为没兴趣回答这个问题。
当他默认,她在心里啧啧叹息。真是暴殄天物啊,长得这么张桃花脸,却乏人问津。“喏,我就当报答你今天的恩惠,教你些追女孩子的招数吧。首先,你说话口吻要温柔点,内容不要那么简洁,有时加点废话反而会让人觉得有亲和力;再来,你要常常面带笑容,不多笑笑,就像啤酒不冰一样,本质再好也没意义”
他不甚用心地听着听着,开始感到有些昏沉,不知是酒精效力发作还是她叽叽咕咕没完没了让人头昏脑胀。
迷迷糊糊睡着之前,他脑袋里只想着一句话:我又不卖笑。
再次睁眼时天色已全黑,光害严重的天空看不到星星,只有远远一个移动的亮点,是飞机还是直升机?他眨眨眼,躺在地上仰望片刻,才慢慢清醒过来。
耳中传来细小的声音,像是有人压低嗓子在说话。
“你别担心啦,我真的很好,完全没事。下午说话带鼻音是因为花粉症啦偶尔才会发作,而且症状轻微,你别担心。嗯?喔小妹为什么要请家教?补习班不好吗?这样喔,好,我这两天就汇钱回去。工作就、满顺利啊唉,还没啦,你每次都问也没用啊,交了男朋友我—定会告诉你嘛”
猜到她大概是在跟她家长说话,他静静躺在地上不动,没有打搅。
夜风轻拂,鼻端传来一股香味,他有点奇怪地微仰起身,发现胸前披着一件套装的小外套,自然是来自于她。
她用的是什么香水?淡淡的香气,很宜人好闻。他有点出神地想。
此时,她结束通话,转过身见到他睁眼的模样,讶异问道:“咦!你醒了?”
他点点头,仰头看眼夜空。“几点了?”
她拿起手机看一眼。“快九点。”
他睡了这么久?他微有诧异。“你怎么不先回去?”
“什么啊!你是说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先回去哦?我没那么狼心狗肺无情无义好不好!”语气不由得有点没好气。
“你可以叫醒我。”
“我知道你是被我精神折磨太久所以才累到睡着的,等你醒来本来就是应该的。”当时见到他睡着,她很窘地住了嘴,然后发现心情垃圾全倾倒完之后,身心舒畅愉快,想到他承受了自己的情绪,她感到过意不去又颇感动。
他没多说什么,将外套递还给她。“谢谢。”
她伸手收回,听他问:“你衣服上是什么味道?”
“啊?”她脸色瞬间爆红。“喂喂喂,你可不要乱讲,这衣服我今早才穿的,哪会有什么味道!”
“是香味。”
“咦啊?”她呆了一下,这才恍悟。“喔,因为我衣柜里有放干燥花啦。”
原来如此。他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正欲回家,想到她方才打电话提到汇钱回家,推想她的情况恐怕不容失业,沉吟片刻,开口说:“如果你需要兼差,也许我可以帮你介绍。”
“哦哦?!”她有些惊喜,眼睛一亮。“有什么好工作啊?”
“表演脱口秀。”并非平白无故开的口,而是因为她刚刚那一长串不换气表演让他印象深刻。
“什么?!”她的脸整个垮了下来。“你、你是在开玩笑?”
“不是。”
嗅!怎么她看起来很像搞笑艺人吗?她嘴角微微抽搐,脸色有点黑。
“谢谢好意,心领了。晚了,我要回家休息了。”
才刚对他好感回升耶,这块大木头,说的那是什么跟什么的提议嘛!一路在心中碎碎念回到二十九楼,按开门的密码锁,侧身看向身旁也在开门的他。
突然心生扭捏,她握着门把,脸色微红,开口闭口好几次,最后清了清喉咙,说道:“喂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没等到他的回应就转开门,闪身入内。
她知道自己对他的态度向来不太好,尤其今天心情太差更是没节制,想不到他还愿意留下,看她发疯听她发泄。呆站玄关连身镜前,回想起他的耐心陪伴,不知怎地竟感觉心窝好像有点热热的。
拿起挂在手臂上的外套,思及他方才的疑问,凑近闻了闻,忽然联想到这曾披盖在他身上许久,说不定还染了点他的味道哎唷!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莫名其妙红了脸,她用力甩甩头,快步走向卧室,心想一定是今天发生太多事让她脑袋哪里烧坏了,还是赶紧冲个冷水澡冷静一下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