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何哉洗去面上浓妆,还他本来面目。
邓海棠瞪圆了眼。
“既然已等回姑娘,天贺庄也知道贺月华是天奴,我不必再隐藏了,今日之事将是最后的结束,至少,得以本来面貌面对。”他道。
江无波收回属于她的玉箫,笑道:
“这又不是你我的最后一刻,你这么从容就义做什么?”
“姑娘又用错词了。”何哉跟着笑了。
车艳艳亲自来领人,随即美目暴睁。
“你是何哉?”
何哉冷面以对。江无波要笑不笑的,现在车艳艳不知会不会懊悔,明明有个英俊的战将型男子在她面前晃了十年,她却一直没发现。
“姑娘。”何哉瞪江无波一眼,喝止了她忍笑的目光。
他们三人被迫服下软筋散,接着被带往前厅。
来到正厅,她撩过红艳的绸幔,发现要亮不亮的正厅理,多了十几名中原武林人士。
“在正厅的,都是些名声高雅的武林前辈,厅外是年轻子弟,想来是要先礼后兵了。”何哉头也不回,低声跟她说着,同时有意无意,挡住她泰半身形。
她应了声,思忖着。难怪这些武林人士看起来至少有五十以上,屠三珑也在场,他身穿百姓服饰,但身边跟了一名穿着官袍的老者。
江湖事里混进朝廷,那就麻烦多多,这老官八成是逮到机会一块来,官兵此刻定在白明教外,只要一有大规模的激斗死伤,就能堂而皇之占据此地,摆平两方。
她叹气,一切皆如教主心意,只怕现在白明教徒都被暗地召了回来。
一开始,白明教里也有能人隐士,之所以被人称之魔教,就是这些人不理道德规范,随心所欲,不管世俗常规,这正是中原武林所不能认同的。
后来,许多人不见了,她才发现教主走火入魔疯了,从此,她隐藏着,任着白明教龙蛇混杂。历代教主向来自左右护法择一,从无例外,但这一代的白明教实在已非昔日野鹤集聚之处,只怕许多人对两名女护法早无敬心,对教主之位更是虎视耽耽。
这正是教主的目的。
她聆听着宝座上教主与众人的对话,心不在焉地瞟着,忽然瞧见对面厅旁正是清一色云家庄的数字公子,却不见闲云在场。
她再跨半步,微微偏头。守在厅门的果然正是闲云。
今天他是惯常的月白长衫,但手中并无任何江湖册,厅门大开,外头就是一触即发的对立。他双手负后,逆风而立,身姿如夏风青松,清冷沉静调子如昔,却少了往常那优雅的客气,多了幽冷的寒意,一时之间竟无人敢跨过那扇门。
他彷佛察觉有人在打量他,于是抬眼瞧来。那双带俊的黑眸依然平静,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她。
明明此刻他瞳眸无波,没有令人遐思的玉采,但她仍是掩咳一声,挨不住这样的注视,不由得撇开目光。
当她再度调回视线时,发现他衣袍下摆沾有鲜红的血迹。
“教主,人都带来了。”车艳艳道。
“白明教与中原井水不犯河水二十多年,姜教主掳来今届武状元屠三珑的妻子与闲云公子的义妹,这不是存心生事吗?”唐家堡的老前辈道。
在宝座上的教主,理也不理他,迳自懒洋洋道:
“何哉,你过来。”
何哉一语不发,来到宝座的侧边。
“你说,左护法还活着吗?”
“自然是活着。”何哉平板道。
“既然如此,你说为什么她还不出现呢?”
“属下不知。”
“难道要本教主一个个都杀了,她才会回来?”
屠三珑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沉声道:
“姜教主,皇甫沄确实已死,死因与我们无关,就算你想报仇,也找错人了。你掳走屠某的妻子与闲云公子的义妹,我们都可以不计较,只要能让我们带她俩走,今天的事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江无波瞟向邓海棠,正好瞧见邓海棠极力掩饰无奈,当武状元的妻子真不好受,丈夫连替她出个气都不能,被人掳来掳去,却得顾及两方和平。
平常要聚集这些人,不容易,现在这个疯子教主到底是想要毁了白明教,还是要看她一手如何扶起白明教?
她拒绝去推测,要真推测中了,她岂不也是疯子吗?
“要放人,那绝不可能。”教主笑盈盈,道:“车护法,既然你抓来的那两个姑娘家属都在,就顺道让他们收尸吧。”
车艳艳迟疑一会儿,点头。“是。”
邓海棠咬咬牙,当机立断,立即掠向屠三珑。意外之举令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奔前力助屠三珑。
江无波只是看着这一切,并未有所动作,哪知这正成了她的致命伤。
“姑娘小心!”
一抹黑几乎不成影的窜过来,她瞬间恍然大悟,何哉只来得及追上一招,她就听见极粗的喘息就在耳侧。
“沄儿,我找着你了。”
刹那又有人单手拉住她的腰带,将她卷至怀里,单手与教主连过数招。
招招简单而精妙,几乎只是近身的见招拆招,每一招几乎都蕴着内力相搏,最后一次,轰的一声,双掌相击,厅内不知什么东西被爆发的气劲给崩碎了,各自滑退十来步。
何哉与屠三珑身手迅疾,及时抵住鲍孙云的背,稳住他的去势。
“姑娘没事?”何哉问得极快。
屠三珑这才明白为何公孙云止不住去势,原来相搏之中,内力相互流窜,极易伤人,何况江无波夹在白明教教主与闲云这两个内功修为极高的高手中,一不小心,就此没了呼吸也有可能,难怪闲云以先保住江无波为主,任由对方内力在自身体内四处流窜。
何哉拢眉,再道:“姑娘?”
闲云看了何哉一眼,声音略地沙哑:“她喘不过气而己,没事。”
“好功夫!”白明教教主笑道,双眸晶亮得不似常人,慢步走回他的宝座。
自公孙云接他那一招开始,厅内外便打成一团,有人阻碍了白明教教主的去处,他直接挥袖,那人便飞了出去,砸个脑浆迸飞。
今日事,难善了!
屠三珑与公孙云对看一眼。前者不由得暗怪江无波,之前闲云主动插手,摆脱云家庄公子的身份,镇守厅门,让两方不得一见面就动手如果闲云不是为了救她,万万不会离开厅门。
他咬牙又看见那跟来的地方官员正满面喜色。他怎不知这老头子打的如意算盘?两方械斗,朝廷便有理由派兵镇压。
“沄儿,你猜猜,本教主是怎么认出你的?”
江无波张开眼,瞧着那教主宝座上白发苍苍的中年人。她自公孙云怀里起身,低声叹道:
“该来的还是要来。”她在一团混乱中,负手走向教主,何哉立即尾随其侧,遇有人杀过来,他出手要击毙,但有人旋招挡住。
何哉一看,正是公孙云。
“得饶人处反饶人,能忍则忍吧。”公孙云冷静道,周身气旋清而稳,完全看不出他之前曾用尽全力与白明教教主对掌过。
何哉冷冷哼了一声。
姜教主非常玩味地笑道:
“当所有人都乱成一团时,只有一个人不会动,那就是你啊,沄儿。你凡事谋定而后动,没有确定下一步是不会跟人乱的。”
“教主真是了解沄儿。”她笑,来到当年替何哉套天奴环的玉阶之下。她抚着长箫,再道:“教主想尽办法考验沄儿,今日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吗?”
“你掉下悬崖后,体会到什么了?”
她偏头想了一会儿,笑道:
“死而复生后,莫名其妙多了很多需要晨昏定省的家人。”
鲍孙云闻言,垂眸,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
这个答复显然令白明教教主错愕,所以她又改了答案,叹息道:
“人还是要信自己的好。连何哉,都去救自家兄弟,教主,你这炸葯,是存心让我认清这世上只有靠自己才是最可靠。”
何哉撇开脸,咬牙着。
教主满意地点头。
江无波慢吞吞地上了阶梯,来到宝座前,微微弯身,轻声道:
“教主这么急着逼我出来,是要到尽头了吧?”
那白发中年人目光炯炯,如烛火将熄前的回光反照,他笑道:
“沄儿真聪明,不枉我疼你十多年。”
“唉,我不是聪明,教主你当年走火入魔,一夜遽老,又因病缠身,命不久矣,不料你竟能撑得这么久。我还以为可以躲到你老人家仙逝去,哪知,这么快就把我给揪出来了。”她直起身子,淡声再道:“你接了闲云一掌,只怕当真是灯枯油尽了!”
“正是。”那教主不悲反而哈哈大笑,笑声如天雷,震得厅内外的人五脏六腑遽痛。
江无波距离极近,她晃动了下,身后立即有两人以内力支持她。
她忍!今天绝对必须忍到最高点!
鲍孙云面色不改,啸声立出,其声平和而绵长,一时阻塞了那狂放的笑声。
姜教主咳了咳,看向不动如山的公孙云。“你的功力不弱啊。”
“姜教主过誉了。”他客气道。
姜教主嘴角掀了掀。“若是你早生二十年,本教主倒可跟你一战。”语毕,忽然道:“白明教左护法皇甫沄听令,自今日起,你就是白明教第三十一代教主!”其声巨响,内外皆闻。
她与教主对望良久。接着,她反身走下玉阶。她走过面色不豫的车艳艳、走过震惊的屠三珑,她全都视而不见。
“世上哪有人能让你相信?沄儿,你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人,你不可能会信任何人,何哉更是你的心头之痛。今日你离去,白明教没有教主,到头不是让中原正道歼灭,就是让朝廷官兵给剿了,你会是白明教的罪人,一辈子遭白明教徒追杀,中原也容不得你!”
内外教徒目光皆落在她身上。她跨出厅门,淡淡地扫过长阶下的众人。
白明教的正厅位于山腰间,由厅门往前看去,正前方正是高耸的天璧崖,中有宽展的峡谷,不绕路走是上不了天璧崖。
站在此处,众人皆得仰望她。
她这一辈子可没出过什么风头,这一次不知算不算出了点小风头?可惜,以后要顶着这张素颜在中原里混,是不太可能的了。
她又回身,遥望坐在那厅内宝座上的教主。
他将要气绝,她知道,然后丢下烂摊子给她,这正是他的目的。如果不是他疯了,她真要以为这个教主以磨练一个人为毕生的志愿。
如果当日她掉下崖,就怀着那样愤世嫉俗的心思独自走了,那么教主磨练出来的江无波,就是他真正想要的人吧。
她笑了,徐徐朝宝座作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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