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大,但这个时候耽于网前一角的他也无力回天了。
看来在网前他远远不是严璟琥的对手。再这样被牵制住恐怕连发球局都保不住。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严璟琥逼回后场。
真正的较量从这里才正式开始。他太了解严璟琥了,那位公子喜欢好看的打法,喜欢出其不意,喜欢给敌人施压,享受网前致命一击带来的快感,而他偏偏就要用最磨人的打法与他拉锯。你霸在网前,我就打你身后,你站位好,我就打你脚下,你在向阳处我就故意挑高球
偏偏那一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随着时间的推移比赛场地整个暴露在眩目的白光下。段亦轩充分利用天气因素,一个一个高球地吊,几番下来,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严璟琥在多次盯高球企图截击后明显头晕眼花,开始出现回球下网,还被轻易打了个超身,最后大少爷实在耐不住刺眼的光线,规规矩矩退到了底线。
或许在严公子心里这只是暂时性的应对方案,他调整舒服了还是会继续上网截击的,但对于段亦轩来说,严璟琥退后了这一步,他就不会允许他再轻易跨上来。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连外行的看客们也发现,比赛的节奏诡异地慢了下来,严大公子凶猛的势头被一点点磨去,不能再随心所欲地上网了。就算严璟琥的网前站位四通八达跑动无懈可击,似乎段亦轩总是能在几番试探后逼他让出空当,然后等着他的就是无情的穿越球。
严少爷只好在底线伺机,然而一有上网机会就会蠢蠢欲动,他被沉稳的段亦轩打乱了节奏还尤不自知,再次回出有失水准的浅球,这一次换段亦轩果断上网,直袭网前死角,眼看这一球即将拿下,严公子跑动中反手打出直线穿越,球循着边线飞过,凭借惊人的运动天赋,岌岌可危地把比赛逼到了duece。
就这样你来我往争锋相对,两个人技术卓绝不相上下,因此拼的是战术,更多是心理。漫长的四个小时,段亦轩像无比耐心的蜗牛,稳扎稳打,战术明确,牢牢控制着比赛节奏。比赛被拖入残酷的抢七决战。严璟琥在两次被穿越后不敢再贸然上网,一切正中段亦轩下怀。
最后的时间大半都在冗长的底线对拉中度过。严璟琥的正手平击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尽管他已经尽自己最大力量去打对方的反手位,但严璟琥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只要有一点点的空间,子弹球就总能在关键时刻建下奇功。
比赛已经进行了不知多少个小时,严璟琥一记回球来势汹汹,段亦轩预备迎击,傍晚的风吹动他的刘海和鬓角,就在起手的一刹那,动作忽然似变了形,竟放出一记短球!严璟琥当仁不让地上前,就着即将反弹的轨迹引拍
嚓,球旋转着落地,还没等严大公子挥拍,竟蓦地改变了方向!
黄色的小球蹦跳着出了边线,只是一厘米不到的差距,却将自视甚高的大少爷彻底击溃。
7:6(8)。比分定格的那一刻,一头湿发的严璟琥兀自立在网前,目光一瞬不瞬,像是还没有从最后那精妙的借风球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虽然高中时期没有随校队拿得冠军,但段亦轩知道严璟琥从来没有在赛场上被打败过,于是当时喘息未平失神恍惚的严大公子成了绝版,但他还是很快恢复了风度,走过来同他握手,笑容优雅,却也毫不掩饰眼睛后的不甘:
“下次可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势在必得的姿态好不吊人胃口,段亦轩笑道:“我等着下一次。”
他想他是欣赏严璟琥的,至少在球场上,严璟琥是少数被容许进入他视野正中的对手。可能正因为如此,他受不了场下的严璟琥,他心目中的敌手,必须是毫无瑕疵的,断然不会是玩世不恭离经叛道的花花公子。
那个场地对面的帝王,倾盆大雨中起手挥拍,泼洒出海啸般波澜壮阔,气势十足的严璟琥,深陷逆境也能轻松应对绝不失态,输了比赛也依然风度翩翩的严璟琥,和平日里慵懒散漫,招摇张扬,游戏人间的严璟琥,他无法说服自己将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印象统一起来。大概正因为这样复杂矛盾的心情,才有了童韶华所谓的“只是想和那个家伙较劲”吧。
3
夜幕降临的网球场,女孩奋力挥动双臂回击着那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袭来的球。
展仁熙静静地看在眼里,轻推开铁门走进来。
女孩难掩疲态,随着脱节的动作,噗,黄色的小球撞到网上落下来。
即使不看她的表情,仅从剧烈起伏的肩背展仁熙也不难看出她现在是多么的虚脱。然而对面的高挑青年并未停手,紧接着挥了过来。
方佳韵连脚步也无力挪动,只是惯性地双臂抬起,结果当然是连球的边也没碰到。
严璟琥循着密集的节奏开出下一球,连一拍也没停下。
这次女孩看着那个球飞落脚边,却动也没动。
展仁熙皱皱眉,又突然玩味地笑起来。果然骨子里还是任性的公主脾性。
又一球飞来。方佳韵站直身子,倔强地不去接球。
严璟琥终于停下来,蹙起眉头,神情明显不悦:“方小姐,还没到你休息的时候。”
方佳韵揩去脸颊的汗水,埋怨地望向对场一滴汗水也没流下,从头到脚干净清爽的贵公子。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终于确信那个怜香惜玉的情场高手璟琥少爷只存在于网球场之外的世界。这是她生平头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魔鬼训练,不但每天晚上要从七点半练到十点半,周末更是从上午到晚上片刻都得不到休息。她是人,又不是机器,但严璟琥似乎不打算弄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展仁熙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隔着网子对峙的两人。
方佳韵纵然生气,却什么都不说,只是闷声闷气地瞪着对面的冷峻青年。那个样子就像赌气的小猫,展仁熙在心中想,其实是很容易让男生心软的。怎奈严璟琥根本无动于衷,只是偏着脑袋懒懒地瞅着她,像在打量一件罢工的器具。
十多秒的无声对话后,贵公子半是嘲讽半是失望地笑起来:“很好,”他朝着女孩点点头“至少你的反叛精神还是值得肯定的,”然后转向身后戴黑框眼镜的男子“去让管理员拿发球机来。”
卢子夜得令而去,严大公子径直踱向场外,就连经过方同学身边时也绝情的连眼角也没扫向她。
方佳韵咬着嘴唇,固执地站在那里。她情愿跟发球机打也不愿和那个自命不凡的花花公子打,至少发球机不会给她脸色看。
那边厢,展仁熙走向在一旁喝水的严璟琥,斟酌着说: “训练强度是不是太大了?”
严璟琥喝一口水:“你想说什么?”
“方同学毕竟是新手。”
“新手?”旋紧水壶盖,严璟琥点点下巴“不错,夏君阳也是新手。”
这话像是点醒了展仁熙,他犹疑了一下,忍不住道:“能问学长一个问题吗?”
“可以问,但我不一定回答。”
展仁熙望一眼场地中挥拍的身影,适时,方佳韵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动作要领,只是一个劲发泄般回击着:“学长为什么要支持方佳韵?”
意料之中,严璟琥的神情顿了顿,可很快便如常道:“因为她是最好的人选。”
“那夏君阳呢?”
眼前又浮现那个目光波澜不惊的冰山天才,他想对她眼里那一潭死水嗤之以鼻,却又无法漠视那目光里让他触目惊心的清冷。而仅仅是听到这个名字,就像是被人点上导火索一般受到挑衅。严璟琥在长凳上坐下,呼了一口气:“我承认,夏同学各方面都很出色,只是,她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展仁熙注视练球女孩的背影,喃喃道:“方佳韵她会输么?”
严璟琥的眼睛在灯光下微微敛了敛:
“我要她赢,她就不可能输。”
“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听到这个声音,方佳韵停下挥拍动作,亚麻色头发的青年一面说着一面脱下外套来到场地对面站定。
她颇为不耐: “走开!别妨碍我!”
侧身,最后一个回球跳跃着飞过身边,展仁熙弯腰关掉发球机,淡淡地说:“难怪你赢不了夏君阳。”
简简单单一句话正中方佳韵的软肋,女孩狠狠地瞪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那个没耐心又不负责任的花花大少扔下她一个人在这里,该不会要让展仁熙这个外行来做她的陪练吧。
“比起击地上的九宫格,其实还有更有效的办法。”
方佳韵嗤笑:“你以为我会听信一个外行的指点?”
“不错,”展仁熙挑眉点头“这是连外行也能想到的办法,但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胆量去实行了。”
“是吗?”方佳韵冷哼“那我倒想听听。”
展仁熙站到场地正中央,张开手臂,朝她笑道:“很简单,把球朝我打。”
方佳韵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你不敢吧。”展仁熙冷笑, “这难道不是打败夏君阳最好的办法,只需一球就能摆平,”他耸耸肩“只可惜,你还远远没有这个魄力。”
手里紧握着球拍,方佳韵忽然觉得对面那个身穿绛紫色t恤和牛仔裤的青年看起来那样教人不寒而栗,尽管他有着如湖水般温文而雅的微笑,但内里却是阴寒彻骨。
“我不会用这样卑鄙的招数。”定了定神,方佳韵答道。
“卑鄙?”展仁熙大笑起来“你接近璟琥学长的居心就不卑鄙了,刷票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自己卑鄙”
话音未落,一颗球蓦地朝他袭来!
方佳韵愕然地目睹那力道十足的球凶狠地砸在展仁熙膝盖,一米八一的高挑青年生生地被那力道击得跪倒在地。
她吓得脸色煞白,愣了一愣才惊慌地奔过去:“你疯了吗?!为什么不躲?!”
却看见展仁熙在地上吃痛地低笑起来:
“现在你知道了你的球的威力”
她被他说得浑身一僵,看着他野心勃勃的眼光,她竟然忌惮着不敢靠近。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展仁熙抚着膝盖从地上支起来“你是要做卑鄙的胜利者,还是做个高尚的失败者?”
方佳韵颓然地站在那里,茫然无措。
一晃就到了星期二,明天就是网球赛的日子了。夏君阳打算至少在比赛的前一天休息一下。
走出教学楼大厅时,背后冷不防一个声音喊住她,回头,身着一身象牙白色运动套装,缓步踱来严璟琥,修长的身影在充沛的光线下微微地耀目。
“卢子夜来找过你了吗?”严璟琥走到黑发女生面前。
“嗯,钱已经还我了。”
严璟琥点头,笑着审度身前人:“听亦轩说你最近的技术突飞猛进啊。”
突飞猛进倒谈不上,但自从那次近距离地观摩了他的示范后,她的确少走了不少弯路:“那还要多谢学长。”
“哦,谢我什么?”
那一瞬,看着青年近在咫尺混合着疑惑和深意的眼眸,夏君阳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滑稽的念头,太过滑稽以致她竟难以启齿,在脑子里翻来倒去了好几遍,还是强压在了心底:“谢谢你借球场给我。”
严璟琥失笑:“借公家的球场给你这么暧昧的事我可没做过,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嘴角翘一翘“那就谢谢我一如既往地讲信用吧。”
严璟琥独有的揶揄调调和随时不忘居功的自恋情结,打消了夏君阳心中的顾虑,果然严学长不可能是那么体贴周到的人,如果真的如她先前所想,他一定早就诏告天下她如何欠他大大的人情了。况且他实在没有理由那么做。
“我看你的样子好像真的对我蛮感激涕零的,”严璟琥狡黠一笑, “我给你一个机会还我如何?”
“好。”夏君阳点头“怎样还?”
没料到对方答得如此干脆,严璟琥错愕了半晌。
“和我再打一局吧。”
没有去看女孩的表情,他有些不自在地望向大门外的风景:“当然了,你可以拒绝,原本你就不欠我什么。”话虽说得潇洒,但其实全乱套了。他心中颇有些自嘲。这不是预备好的台词,他本来可以用非常好的说辞打消她的疑虑并动员她接受他可疑的建议,但此刻他居然强烈希望她能斩钉截铁地拒绝他。
并没有察觉严璟琥说这番话时闪烁的眼神,夏君阳只是低头兀自思忖。不可以去多想,不需要去多想,她只是要还他一个人情,不管他这般那般奇怪的举动是何居心,她曾大大地受益于他,是不争的事实。
“好,我们再打一局。”她抬头看向他,目光坦荡“最后一局。”
于是有了这一周来最艰苦的一场对战。
严璟琥不再固守底线,而是打出各种球充分调动她。她知道他没有用全力,但起码这次用足了心思,只可惜她依然远远不是对手。没想到临到比赛的最后一天,竟然还要如此疲于奔命
嘣!球拍被大力上旋球带得脱手飞出,哐一声旋落在场外一角。
静静地注视女孩握紧手臂,走过去捡回球拍的背影,严璟琥闭了闭眼。至此,不需要再试探下去了,对她的水平和习惯他已经全部心中有数。他应该收手的,但当看到她的手上动作变形之后,脑海里忽然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对他说,要尽最大可能加重她手臂的负担,让其无法恢复至最好状态
而那个女孩光明磊落地站在那里。这是第一次,他竟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心思险恶。
若是她肯示弱就好了“我输了”“明天我还有比赛”“到此为止”随便什么都可以,那样他就能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分,那样,他就有理由心软。
然而她就像不倒翁,摇摇晃晃却总也不倒下,让他必须得狠心继续到她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方休
“夏君阳!”
正要发球的夏君阳被严大公子的一声怒喝喊住,一脸怒色的严璟琥让她莫名其妙。
“我最恨别人敷衍我!如果你是真的觉得欠我人情,就给我认真应战,如果你觉得我不可理喻,”黑色的球唰地拍抬起“大门就在你背后,你随时可以一走了之!”
夏君阳杵在那头大惑不解。敷衍?是指她屡屡地丢拍吗?“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管你怎么想,我对得起自己。”
“那么就是觉得我不可理喻了?”
“”“怎么不说话?”
“你是有点怪,但还不到不可理喻。”
严璟琥语塞。连佯装生气也装不彻底了,似笑非笑道:“哦,我哪里怪?”
“不继续打了吗?”夏君阳拍拍球。
“不急,等听完你的回答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严璟琥旋着球拍踱过来“我到底哪里有点怪?”
夏君阳骑虎难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像有多重人格”
严璟琥倚着网柱,看看她,又看看天,拉长的声音透着抹叹息:“你是第一个识破我真面目的人”
夏君阳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瞬不瞬。
“那么,我的多重身份中有没有哪一个是你比较喜欢的?”
什么?
“夏君阳,我发觉你有时候想象力真是丰富得可以。”贵公子脸上满是玩味的笑“多重人格?你是不是被万斋毒害得太深了?”
夏君阳终于确定对方不是多重人格,只是一心血来潮就乱七八糟的一个人。与其进行这样毫无营养的对话,她情愿和不说话的他较量,于是举起球拍:“还要继续吗?”
严璟琥扫一眼她微微发红的手臂:“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夏君阳沉吟。
严璟琥无视她不情愿的表情:“为什么参加竞选?”
原来是这个。“有很多原因。”她说“这是我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我想看看自己的能力,然后,”顿了顿“我也不想让他们失望”
“哦,”严璟琥讪讪地点头,扬眉“那么,你这个表情叫做害羞么?”
“不是。”夏君阳咬牙道。
“你要做好输的准备,因为你不是在和方佳韵比赛,而是和我。”毫无预告的,严璟琥说出了这一天里分量最重的台词。
夏君阳听在耳里,没有回应。逆着夕阳的暖光,对她谆谆告诫的严璟琥,似乎又滑入了某个多重人格的迷宫里,变得深沉复杂,城府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