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全班女生兴趣昂然而男生惊恐万状的时候,响起小薰洪亮的声音:“老师!”她不等君舞反应就迫不及待地举手站起来,笑着毛遂自荐:“那么就由我来负责设计服装!”
君舞抽了抽嘴角:这小妮子,还真是自动,起码要在末尾加上个“吧”字吧?就这么把这宝贵的不用上台献宝出洋相的机会叼走了。
“ok,那么就这样。”君舞拍了板“今天下午开始排练,由小薰你来负责。服装也归你管。还有什么问题?”
女生们开心整齐地回答“没有”
男生们惊慌失措地回答“有”!
“啊?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君舞不耐烦。
“没有——”
“有——”
出人意料的是,在男生的一致要求下,君舞竟破天荒同意全班进行民意投票。因为班上的男生比女生多,所以只要男生一致投否决票,天桥霓裳铁定告吹。果然一声令下后,23只手臂笔直地举了起来。
但是奇怪的是,这事儿还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投票无果,只见众男生大眼瞪小眼,而讲台上的君舞则笑得极为满足。
小薰撇撇嘴。难道这群笨蛋看不出君舞就是传说中那种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人吗?她不过是想看看究竟能刺激到多少人罢了。有了你们23只痛苦抗议的手臂,她的幸福现在可算是圆满了。
“恶魔女人!”北冥翔没好气地瞪了君舞一眼;尹洛威塞上耳塞埋头课本里;莱西抬起头来说了两遍“太吵了”但是明显没人理他。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君舞在讲台上顿了顿,似乎有话要说,班上的人以为有转机,纷纷正襟危坐。但她终究还是没想起要说什么,只摆摆手:“算了,我忘了,bye。”
教室里好半天才传来一声整齐划一的叹息。
截止下午5点,各班都听说了高二六班要在文艺汇演上表演走秀的消息。排练的时候,高二六班的教室外拥满了慕名前来“探班”的学生。
“一、二、一、二”小薰站在一旁随着音乐打着拍子“好的,走到这个位置,大头你就做茶壶状啊!我说的是茶壶状不是s造型!”
“啊——气死我了!”大头忍无可忍地把头上和身上的轻纱扯下抛掉“茶壶状和s造型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侮辱人的凹造型!”
“我是让你把手搁在腰上,自然一点!可你看你做出来像什么样子?!让你做个茶壶状你还真当你是茶壶了啊?!”
大头气呼呼地鼓着腮帮。
“还有你的眼神,一点美感都没有,就跟上刑场似的!我知道长得不帅不是你的错,但是好歹我已经在装束上为你弥补了,我最新设计的全套泰国妖姬装都让你率先试穿了,对了,你脸上戴的可是我初中手工课满分的venus假面,还有,你知不知道你用的粉底有多贵?!”面对近乎发飙的大头,小薰当仁不让“所以,你给我们大家挣口气好不好?!”
“可恶!我我讨厌死了你的泰国妖姬装,还还什么全套,还venus假面,还粉笔?!”戴着venus假面的大头,愤怒地跑出教室。
“喂——”
小薰喊不回人,只好倒过来继续指挥排练。
萧瞳以学生会有事为由没有参加排练,却在去学生会的路上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黑色长发的女生在走廊里徘徊,像是在等他,又像是犹豫不决。
萧瞳站在楼梯口不动声色,一直等到女生自己转过身来,发现了他。
突然看见走廊尽头穿着白衬衫的高挑身影,余音愣了一愣才开口:“会长。”
“嗯?”萧瞳的回应模棱两可,唇角依旧挂着淡然的微笑。
余音眉心轻皱,思虑了片刻,说:“昨天有人通知我,说学生会会取缔音乐社团?”
“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
“那么就说错了,”萧瞳颔首看着她“首先,不是‘会取缔’,是‘可能取缔’,其次,不是取缔音乐社团,是取缔你的位置。”
一直没有正视萧瞳的余音抬起头来:“你不可以这样。”
“任何拒绝新会员入社,使得社团无法发展的人我都可以将他撤换掉。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如果你不想被撤换,那就马上开始招收新会员。”萧瞳的话语并不尖锐,温和客气却不容置疑“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从她身边走过时这样安慰道。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余音忍不住喊住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那些申请者吗?”
萧瞳停下,背影冷郁:“这与我无关吧。”淡然地说完,迈开脚步。
“因为那是安宁热爱的社团。”余音一字一句地说,静如止水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激动“你知道,从初中开始,他就在那个社团里和志同道合的同伴们一起创作,他把音乐当做生命一样地热爱,他在那个社团倾注了许多心血。可是现在许多人只是闲来无聊才申报这个社团,他们不懂得任何乐器,也不愿意去学,我教他们钢琴和最简单的吉他,他们的兴趣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星期,最后只会说‘好难,好辛苦’他们会在头一个星期把社团里所有感兴趣的乐器都玩一遍,会在录音棚里k歌k得不亦乐乎,但是三个星期以后他们就会递上退团申请”
萧瞳的背影还是那样冷静,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但是,没有做声的他,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从前那个充满同情的他?
“那些人把那里当做超级女声的pk秀场。”余音盯着萧瞳的背影,目光坚定“但是我不会让那里变成那样的地方。”
两个人伫立在过道两头,变成一种僵持。
“萧瞳,我以为你和我想的一样。”她喊他的名字,抱着一线希望这么说道。他们毕竟曾有过同样的理想。
萧瞳沉了口气,转过身来,抱歉地看着她:“对不起,我和你想的不同。音乐社团和其它社团一样,仅仅是供学生课余娱乐的地方,是你不该把它想得这么复杂。”
余音无以言对。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梦想?是吗?”萧瞳朝她走近,停在离她几步之远的地方,低头望向下面热闹的校园,男生在打篮球,女生坐在操场边加油和闲聊,他望着他们,眼睛在阳光下眯了眯“这些人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如果你这样去问他们,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回答你?”他的目光投向余音,只是短短一瞬“是为了实现梦想?会有人这么回答?如果真是要实现理想,那就不要来这个地方。因为我们的人生早已被这个社会设计好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应该现实一点。”萧瞳最后看她一眼“‘梦想’什么的,总有一天你会知道那是并不存在的东西。”
余音抬头注视他,在她和安宁的心目中,眼前这个人曾是他们的骄傲,是他们努力的方向。要变得像他一样优秀,像他一样谦逊,像他一样淡定如今,若不是从他口中亲耳听到如此成熟世故的言论,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一个人会改变得这么彻底。此刻他的目光中再找不到以前那种澄净,有的只是一抹不时摇弋着的光,她知道那代表着不屑和轻视。
“社团的事情,总之你要考虑清楚。”萧瞳离去的背影依旧,只是在她眼里,忽然显得极为冷酷。
是她和安宁太不现实么?是他们太幼稚么?萧瞳是对的么?因为从小到大,他们三人之间,一直以来对的都是他。
“等一下!”赶在萧瞳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之前,她出声叫住他“要我做什么都行”
萧瞳不解地回头。
“只要让我保留社团现在的模样!”余音深深地鞠躬,恳求道。她所要的,只是留住关于安宁的一些记忆而已。
“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吗?”萧瞳失笑。
“嗯,算是吧。”她没有直接接触他的眼光“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萧瞳蹙眉,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可以固执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她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漠然,哪怕是稍微?为什么她还跟几年前他们遇见时那样,像个十足幼稚的小女孩?他犹豫着开口:“我听说,你常常一个人在琴室里作曲?是安宁留下的那份乐谱吗?”
余音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
“我看了你这个月月考的成绩,你这样下去”
“会长!”余音仓促打断他“我们是在谈社团的问题。”
萧瞳点了下头:“社团是么?”这个女生为了些小孩子才执著的东西,竟然可以如此正经地跟他谈条件,他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我可以答应你,社团的事情我以后不再插手。”
余音以为听错了,睁大眼。
“但有条件,你要在这个月月底,也就是9月30日前,完成那个钢琴曲。”
她茫然:“为什么要在9月30日?”那不是只有一个星期时间?
“10月1日的仙池钢琴大赛,”萧瞳顿了顿,说得斩钉截铁“我要你代表学校参赛,并在比赛上用那首曲子获得优胜。办不到的话,你就离开那个地方。”
余音诧异。他开出这么苛刻的条件!
“做到的话,你以后想怎样就怎样,我不会再干涉你,包括你的社团。”
她凝视他,轻咬牙关:“好,我答应你。”
“那,”他还是保持淡淡疏远的笑“祝你好运。”
放学后,余音一个人来到音乐社团。偌大的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仅有的几名会员擦干净乐器也已经离开。她按下门边的开关,白色的日光次第亮起,几秒便将整个空间照得通明。她走到风琴前,打开琴盖坐下,将乐谱翻开放好,一连串动作就像在完成某个仪式。
手腕沉下去,音乐流淌出来,往事就像空谷回音。
她抱膝坐在软软的草地上,撑着下巴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美妙钢琴声。燥热的夏天的风中,那种乐器发出水一样灵动的声音,让她渐渐忘记额上的汗水。她知道四周耸立着高楼大厦,马路交错,车流汹涌,但是此刻,听着这音乐,却觉得自己是坐在电影里翠绿的山谷中,法国电影里的那种场景,阳光明媚,颜色绚丽,她穿着一件永远不会弄脏的轻盈的连衣长裙,看见细细的水漫在草叶上,溯源而上,发现涓涓的小溪,再是潺潺的河流
这时音乐戛然而止,她失望地皱起眉头,然后听到脚步声,既而是拉开玻璃门的声音,知道被发现了,她仓皇地要站起来,但是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转了一圈以后已经找不着来时的方向。
“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一个和悦的声音问到,离得意外地近。
她听到这样的声音,不自觉地联想到刚刚的音乐,如果可以弹奏出那么动人的音乐,这个男孩一定很好心吧,也一定长得很好看吧。于是她犹豫着停在原地,好奇地问:
“刚刚的曲子,是你在弹吗?”
男孩似乎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但还是带笑着回答:“嗯。”她会心地笑起来:“你弹得真好。”
男孩有一点错愕,这个女生,从隔壁跑到他家的庭院来,就是来说这个?然而他还是很高兴:“谢谢。”
“那我回去了。”女孩羞涩地点了下头,转身迈步。
“我送你吧!”男孩看她再次走错了方向,好心地上前搀住她。
她缩回手,一下沉默了。
男孩似乎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抱歉”虽然他并不清楚为什么要道歉,但是看到她眼睛上的纱布,那两个字还是脱口而出。
“我以前,是看得见的”沉默后,女孩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擅自跑到你们家院子来。其实我只想对你说,你弹的曲子真的很好听。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又能看见了一样”
男孩也沉默了,半晌,他轻轻地问:“你看见了什么?”
女孩嘴角牵起满足的笑:“我看见山谷,绿色的草坡,还看见流水太美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你跟我来。”男孩牵起她的手。
他带她来到琴室,让她在宽敞的琴座坐下。然后他坐到她身边,开始一首一首弹钢琴曲,从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到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再到莫扎特的安魂曲
“学姐?”
有人轻推她的肩膀。余音迷糊地睁开眼,看见音乐社团的一个学妹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睡着了?”要不是她赶回来拿忘记的东西,余音就要被这样一个人锁在教学楼里了。
“啊,谢谢!”余音起身收拾风琴架上的乐谱。
走出教学楼,回想刚刚的梦,她老是会梦到自己十三岁时和安宁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哦,不对,那个时候他们并没有真的“见”面。也是在认识他以后,她认识了萧瞳。
当安宁给她介绍最好的朋友萧瞳的时候,她便无端地觉得那个男生身上有种让人着迷的王子气质,优雅淡然。明明她都看不见他的长相的。在不用凭借眼睛的世界里,萧瞳就是一位王子,带着一般十三岁男孩没有的成熟和聪慧,听着他钢琴般好听的声音,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穿着纯白衬衫,头发乌黑,手指纤长的英俊少年的形象。跨越了年龄的界限,他具象为一种少女幻想。就连现在也是一样。她第一次真正看见他的时候,就惊诧于他和她想象的相符。
“萧瞳是天才。”那时安宁总是这样对她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猜想他说这话时一定相当骄傲。萧瞳和安宁是行影不离的好友,他们不像别的男生,会打架闯祸、称兄道弟。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干净纯粹的音乐,和有关音乐的梦想。她觉得自己和他们无比亲密,因为她的世界里也只有声音,那个时候他们在一起规划着未来,在未来的蓝图里,三个人始终在一起。
那两人是她憧憬的对象,她羡慕他们可以有那样一双灵巧的手,弹出那么动听的旋律,她也很想有那样一双灵巧的手,但是她的手很笨拙,她也没有别人口中所说的那种天赋。在他们两人面前,她是羞于将手放在琴键上的。被安宁鼓励的时候她就没底气地回答:“可是我没有你们那样的天赋”
于是十四岁的萧瞳笑着说:“你喜欢钢琴,这就是最大的天赋。”
回忆到此,余音的眼眶已盈着泪水。不知道,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是他当时的一句话,让她鼓起勇气弹起心爱的钢琴。可是突然之间,他变得对梦想不屑一顾,他会用漂亮的手指敲击键盘,却不会再碰钢琴一下。
一滴雨水落下,浸湿了她怀中抱着的乐谱,她连忙想要收进包里,雨点相继落下,打湿曲名,她低头看着,觉得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