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不通诗书,然则若论军器制造及对作场内部事物之熟悉,又有何人能堪与他们比拟?是以微臣任其自选管事人员,如此当选之人必是作场之中德高望重之辈,余众必会心服于他,而由内行来管内行,也就断了他们偷奸耍滑的心思。微臣只需定下每月出产数量,自有这些民选的管事之人组织制作之事,如此,微臣无须日日疲于奔命各处,便可使产出之数大增,岂不美哉!”
见李适闻言,虽面有惊奇之色却不由得点头称是,崔破兴致大增道:“至于撤去监管将士、提升薪俸及为工匠品定等级诸变革,也只不过是为提升工匠们的士气罢了,这工匠于作场打制军器便如同军士们上阵杀敌一般,士气是至关重要之因素,士气若盛,虽弱亦能胜强;士气低糜,虽百万大军也不过土鸡瓦狗,一触即溃。微臣将监管军士由作场内撤往作场之外,虽是一墙之隔,却足以使彼辈感觉大异;提升薪俸不过是使其更加戮力罢了。至于品定工匠等级,更是要以此激励尔等争胜之心,更能用心于公事。”言至此处,却闻李适蓦然发问道:“若依崔卿此策,朝廷每月又将增添多少开支?再则,无人监管之下军器质量下降又将如何?”,这位时时为缺钱所苦的皇帝一张口,首先问的便是这钱粮之事。
闻言,崔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臣这加薪之策乃是循计件给付之法,彼辈每月打造出的多,薪水累计自然就高,若是打造的少,自然薪银就低。说起来,每月朝廷划拨的钱粮不变,只不过是取差补优罢了。至于军器校验之事,臣于诸作场工匠中择出些须手艺精熟之人专司此事,先经他们验过再入库房。每至月中,臣再亲往验查,但凡发现一件不合规范者,臣必尽扣查验之人当月薪银,如此,彼辈安敢不用心于此?再则,如今每件军器之上皆眷刻有经手匠人押记,纵使能逃的一时,日后也必被发现,这些作场匠人们那里敢于懈怠?”
李适愈听崔破所言,心下愈是骇异。先是建言要将算数等商贾杂学置于诗赋经籍之上,已是让他大感震动;而后他这一番作场监管手法之变动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全然颠覆了皇帝陛下长期以来接受的治国之法。自大唐开国以来,历任君主虽有禀政手段的不同,但其根基却全然一致,皆是以“性善说”为本源,以宽仁为本,强调的是上位者要对自己的下属、臣民待之以诚,抚之以德,讲究“刑不轻用”。总是待事发之后,再来行弥补惩戒之法。那似崔破这般种种措施皆是于人心之丑恶处而发,他竟是视那一干工匠皆是恶人,先设定种种堵住漏洞之法后,再言他事。如此两种执政理念的巨大反差只让这位初即位的皇帝陛下感觉有无所适从之感。
“好嘛!号称‘儒门传世’的堂堂天下第一世家,竟然培养出来个信奉‘性恶说’的法家人物,却不知崔中书听到这番话后,会是个什么模样!”沉默良久,神思渐渐平定之后,李适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寄以厚望的少年,不无调侃之意的想道。
只缘崔破所言太过悖逆,心中难以定论的李适也不敢轻下断语,将最后一盏茶水缓缓饮尽之后,方才轻轻笑道:“崔卿家思绪腾越,能于公事上自出机抒,朕甚喜之。今日已然兴尽,卿家自去吧!”一语说完,他竟是不待崔破行礼相送,便转身出亭远去。悠悠的秋风卷起了他的丝质衫角,竟隐隐透出几分飘逸之意。
被李适这一手“太极拳”打的郁闷不已的崔破行礼起身后,在亭中又愣了半晌后,方才出宫回府,得不到皇帝对科举之事真实态度的他,难免有些意气萧索。
随后的日子,无奈的崔破也只能暂时将此事放在一边,埋头开始整顿作场之事,他以作场最为密集的昭行、大安、大通、归义四坊为中心,将其中并非军器制造的作场全数迁出,而将分布别处的箭支、彭排等作场全数迁入,更征用了临近的和平坊半坊之地,以为扩充,使整个京中军器制造毕聚一处,而后又依照用材、工序之要求,将能合并的作场尽数合并,工匠们也被他依据品级不同进行分拆组合成不同的小队,以军中编制之法进行整编,将军器制造分为不同之流程,各队专司一事,经过队与队的组合协调,最终产出成品器物。在工匠们疑惑不已的眼神中,第一月的军器产量仅只与以前持平,但是等到第二月,对自己手中所司之事已是熟悉已极的工匠们大大提高了效能,仅只短短十数日辰光,军器制造之总量已是逼平上月,且残次品绝少,至此,已然明白过来其中原委的工匠们,对这位给他们带来了太多变化的员外郎大人直佩服的五体投地,感叹崔大人不愧是文曲星下凡,果然是有七窍玲珑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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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正在弩弓作场来回巡视、监管指导众人干活的一等工匠王华,蓦然得一小吏传话,要他前往员外郎大人公事房中。这一道传令直让这位近来干劲十足的汉子大大紧张了一回,一路上不断回忆这两月以来可曾有什么疏漏之事,使得这位繁忙不堪的大人会单独召见自己。
“你就是王华?”端坐于归义坊新建公事房中的崔破,诧异的看着房中站立的这个年纪刚过四旬的汉子。以他在作场数月的经验所得,他实在是难以相信眼前这个拘束的直搓手的汉子,竟然就是在有万余人的弩弓作场中,手艺最好的那个。其他那些作场中的一等工匠们那个不是须发尽白,皱纹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