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完毕,崔破自去损失惨重的晋州军驻地探营;而郭小四施礼退去之后,也是半点不敢休歇的开始清点前节帅私有家财,以便早做打算;而一身布衣儒服的李伯元却是施施然向汴州府牢狱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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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牢狱之所在,位于城北之僻地,其四周五十丈之内禁断百姓通行,更使这本就阴气极重的冤魂聚集之所再添三分凄清之气。
而当此之时,在这牢狱极深处的所在,却传来一阵清朗的诵书之声: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为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处身于这囹圄之地,然则这诵书之人的语调依然是一派中正平和,直似士子们于书宅之中温习课业一般。这诵读声在封闭的牢狱中荡荡回响,其经文中的汩汩沛然正气,竟使那些素日最爱鸣冤啸叫的重犯们也是寂然无声,一时间,这天下间至为阴暗的所在却是蓦然浮现屡屡端庄整肃气息。
“好一篇《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章》,孟夫子的辞章本就以沛然冲盈之气见长,再经王大人这等至诚君子诵来,真个是字字有金石之声,后学晚生实在是感佩至深哪!”待那诵书之人将一篇终结,又静默片刻后,拘押着前大理寺卿正的号房之外,却有一个年近四旬,着普通儒服的中年击节赞叹道,只是即便是如此赞语,在他口中言来,却是依然脱不去丝丝阴寒气息。
闻言,便服装扮,容色平静的王清堂却无多话,将手中那一卷书册视若珍宝的小心收起后,这个练了一辈子养气功夫的“阶下囚”才平静的循声看去。
那儒衫中年见他看来,乃是隔着粗粗的铁栅,躬身一礼道:“晚生后学,贱名不敢有污尊耳,现忝居于本府李节帅幕中,今日却是奉了东翁之命,来好生劝劝王大人的!”
言语即毕,这个不肯通名的儒服中年示意身侧牢卒打开关锁,在老人微微嘲讽的眼神之中,缓步入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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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大明宫 含元殿
此时,宫城当红大太监霍仙鸣伫立大殿之上,只有说不出的难受,虽仅是仲春之际,然则这位精于保养之道的天子贴身内宦却是不堪燥热般,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连带着自他口中发出的声音也是如此干巴、含混。
而致使霍公公如此情状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手中的那五连页的章表纸了,宣州贡进的细绫竹纸,洁白软滑,向来是朝中勋贵们舞文弄墨的最爱,然则此五张细绫竹纸上书写的内容却是字字惊心,句句夺魄:
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己及人,不吝改过,朕嗣服丕构,君临万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诚莫追于以往,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明征其意,以示天下,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慌,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昧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多艰,不恤征戍之劳苦。任信奸言,征师四方,转垧千里,远近骚然……以上种种,皆上失其道,而下获其灾,朕实不君,人何其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淮南、岭南及江南东西四道,咸以勋旧,各守藩维;……以示朕悔过自新,与民更始之意。
不提霍仙鸣公公读这一份文字的感受,端坐于御坐之上的当今天子李适则早已是面色煞白,他那习惯性放置于身前御案上敲击的右手此时也早已收回,青筋暴起的紧紧握住身侧的扶手,唯其如此,才能控制住使他不至于当庭咆哮出声。
且不说这一道“罪己诏”文字本身对这位锐意中兴君王的打击,更使李适耿耿难以接受的是,一旦这道诏书颁行天下,便是他天子威仪尽失之时。介时,不仅他当政以来的革新之策悉数尽废,而那重现贞观盛世的夙愿也必将如镜花水月一般,永不可及。
“陛下,地方各道节帅近日多有加急快马驰京,上书建言罢废撤并地方节度之策者,而河北四镇也是蠢动之意欲加明显,现时京师长安乏盐缺粮,若不行安抚之策,臣恐社稷难保呀!俯请陛下为宗庙及天下万民计,速于这‘罪己诏书’上加盖御宝,颁行天下。唯其如此,方可一解覆国之危”言至此处,年近八旬的代宗朝同平章事李少言,已是颤巍巍拜服于地,语带呜咽。
这李少言于代宗朝中任职同平章事达十载之久,其人性情敦厚,最是一个朝堂中有名的“好好先生”,也正是缘自于此,值权相元载禀持朝政、大肆排斥异己之时,此老却得以安享尊容,更以其主掌吏部几近二十年的资历和老大的年龄,遂成为整个长安城中除郭老令公外,最为有名的“佛爷”,当此朝政陷于僵局之时,一干王公亲贵们便将他搬了出来,行劝谏皇上尽废旧策、下诏罪己,以安天下之事。
这其间自有说不尽的犹豫、说不尽的不甘,在死一般的静默中僵持许久,满脸惨然之色的大唐天子最终伸出满是汗水的手去,一停一顿的抓向那刻有“受命于天,即受永昌”的玉玺……
正值此时,却见一身着全身甲胄的护殿将军急急入内拜伏道:“启奏陛下,前翰林承旨崔破于汴州谴使呈上八百里加急报捷文书,未知陛下是否允准上殿”
“什么”闻言暴起的李适厉声喝问道,满眼之中尽是狂喜与不可置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