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偌大的客厅里,管衣仲与庄梦蝶各据一方,默不作声。
良久,庄梦蝶开口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这话很难启口。”管衣仲来回踱步,静不下来。
“如果是‘那件事’,我不想听。”相较于管衣仲的浮躁,庄梦蝶沉稳地坐着,转头望向窗外。
“哪件事?”管衣仲瞟了庄梦蝶一眼,反问。
“就是那件事。”庄梦蝶打起迷糊仗。
“如果你指的是一个钟头前,你把一串点燃的鞭炮扔进孔思贤房里,吓得他衣衫不整地冲出大门‘避难’,以致被邻居当成笑话,而他也气得当场拂袖而去的‘那件事’的话”管衣仲重重叹了口气:“我并没有生气。”
与其说他不生气,还不如说他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
“你不生气?”庄梦蝶不敢置信。
避衣仲向来以让她成为“世上最优雅高贵的小姐”为终极目标,现在竟然坐视她的劣行不加管束?莫非她已经失去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睡眠不足,没力气发飙。”
避衣仲摇了摇头,不摇还好,一摇顿时头昏眼花了起来。在昨夜之前,管衣仲从未熬过夜,更别说失眠,但“昨夜”
“是我的错吗?”庄梦蝶回过头来迎视他,无辜地眨着大眼。
“难道是我不对?”管衣仲无奈地反问。
“我只是略尽地主之宜罢了。”
“如果‘主人’都像你这样待客,以后绝对没有人敢去作客。”管衣仲提醒自己,绝不能被她那纯洁的眼神给哄骗!
“我想你一定很累,所以想为你分劳。”昨晚,庄梦蝶以希望有更多机会了解孔思贤为由,让管衣仲陪着孔思贤住在她的楼层。
“我反而觉得疲劳加倍了。”
“唉,玖菲说我必须学着做事,以免成了社会低能儿,所以我才想试着学习处世之道”庄梦蝶越说越轻,细长的颈子低垂,手持白绢轻拭脸颊,委屈的模样大大刺激管衣仲的良心。
“对不起,小蝶,是我顾虑不周,冤枉了你一片好心。”管衣仲赶紧踏前两步,抬起她的小脸。
没想到庄梦蝶晶莹效美的脸上并没有让他心疼的梨花带泪,反倒是掩不住的笑意,管衣仲这才发现,他委屈的小蝶正以手绢掩面笑得正开心!
“小蝶,你”管衣仲跌坐在她身边。
“呵,衣仲果然是站在我这边的。”庄梦蝶得意地大笑。
“这是当然的事!”管衣仲实在无法对庄梦蝶生气,只好委婉地问:“你昨晚是故意恶作剧吗?”
“那不是恶作剧。”庄梦蝶严肃地否认。
“难道是小蝶独创的欢迎贵客法吗?”管衣仲苦笑。
“差不多。”她在心里暗暗报出正确答案:“驱逐害虫计划。”
“你为什么看思贤不顺眼?他是个很优秀的男人,绝对配得上你。”
“连杀虫剂都受不了的男人,哪里优秀了?”庄梦蝶理直气壮地反驳。
凌晨一点,她戴起事先准备好的防毒面具,拿着备用钥匙,偷偷打开孔思贤的客房,喷进一整瓶杀虫剂,然后快步逃回自己房间。
“自己招认了吧!再怎么说,杀虫剂是用来扑杀蚊虫蟑螂的,你怎么可以在思贤房里喷了一堆?”管衣仲头痛地说。
“因为客房很少使用,我担心会有蚊蝇打搅他的睡眠。”
“那也该在他睡前做啊!”“人家半夜才想到嘛。”
“真的不是故意作弄思贤?”管衣仲怀疑地问。
“孔思贤是父亲中意的男人,我怎么会故意捉弄他呢?”庄梦蝶微笑。
捉弄孔思贤?哼“蓄意谋杀”还贴切得多!庄梦蝶暗暗想着。
的确,孔思贤跟她无冤无仇,唯一的错在于他是父亲看中的人,代表双亲价值观的人就是她最看不顺眼的“害虫”!
从小到大,除了管衣仲这只驱赶不走,从害虫升级成“怪虫”外,没有任何“昆虫”能黏在她身上!
“算了,这件事我也有错,我太宠你了你要记住,刹虫剂对人体有害,屋里有人的时候尽量少用。”管衣仲自责地叹息。
明知过度呵护可能导致悲剧,但庄梦蝶小时候纯真可爱,长大后清新动人的模样,在在让他铁不下心,只好事事代劳,如此说来,小蝶不清楚杀虫剂对人体会产生毒素,怎能一味的责怪她?
“我记下了。”庄梦蝶听话地点头。这点小常识,她三岁的时候就知道了,从小到大只要是能害人的知识,她向来是过目不忘、一听就懂。
“记住就好。”
“衣仲,我有个问题。”
“什么?”
“你的体质是否跟常人不大一样?”
“为何突然这么问?”
“忽然想知道嘛!”庄梦蝶撒娇地摇着他的手臂。
说到杀虫剂,这也算是她的老手法之一。
记得管衣仲来到庄家的第二年,她的忍耐度已濒临破裂边缘,一刻也无法再忍受管衣仲在自己身边打转!
于是,在她的生日派对上,她趁人不注意时,在一杯葡萄汁里加了些扑杀病畜用的葯剂据说只要5cc就能杀死一头病入膏肓的大象。
她万分期待地拿给他
“或许吧!”管衣仲搔搔头,笑道:“我父亲是风景摄影师,以前曾带着幼年的我在非洲荒地拍照,一直到我十岁那年,母亲坚持让我受正规教育,才硬把我接到美国住。”
“这跟你的体质有何关连?”
“在非洲的时候,我们父子俩都住在渺无人烟的荒原,每回生病都靠身体自然痊愈,有一次我被毒蛇咬到,几乎死在异地,后来奇迹似的康复,之后的抵抗力就变得很强,除了外伤,我从来没有生病饼。”
“原来如此毒蛇啊”庄梦蝶终于明白,何以当时管衣仲能面不改色地喝下葡萄汁,反倒是她探头探脑跟在管衣仲身后,等着看他毒发身亡的惨状,却一个不小心被突然转身的他绊倒,在生日派对上大大出糗。
“说起蛇,昨晚那条蛇是从哪里进来的?”管衣仲忽然想起。
“你是说那条出现在孔思贤房中的小蛇?”
“就是那条。”眼珠一转,管衣仲望向庄梦蝶,随即心想:不可能是小蝶!小蝶一个柔弱女孩子家,哪有胆子暗藏蛇类?
“我们家居然有蛇,我好怕喔!幸好它没有钻到我房里。”庄梦蝶怯弱地说着,身子微微颤抖。
“没错,幸好你没事。”暗斥自己疑心病太重,管衣仲揽住庄梦蝶,轻拍她不停抖动的双肩。只是听到“蛇”字,就吓得连连颤抖,他竟还怀疑小蝶搞鬼,真是异想天开!
“以后我们要小心点”庄梦蝶窝在管衣仲怀里,喃喃道。
凌晨三点,杀虫剂风波平息,庄家再度陷入沉寂。
一个蹑手蹑脚的人影,静悄悄地来到孔思贤房前,稍微推开房门,将一根细长管子塞进门缝,随着行动完成人影也跟着消失。
十五分钟后,凄厉哀嚎声响遍四周。
“那条来路不明的小蛇竟然爬到思贤脚上,幸好牙齿已经被拔掉,没有咬到思贤,算是虚惊一场。”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庄梦蝶咬牙切齿,不甘之情溢于言表。
“嗯?你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避衣仲怀疑地往上一看,只见庄梦蝶露出编贝般的细齿,对他虚弱一笑:“一想到蛇我就全身没力,孔先生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是啊!”管衣仲满意地点头,果然是自己多心了。
“嗯。”庄梦蝶回以微笑。
哼哼,好个骗钱的混帐老板,居然大拍胸脯向她保证:“这条蛇刚从西藏进口,虽然小,可是毒得不能再毒,只要被它咬到一口,轻则住院半年,重则神志不清,从此变成植物人。”没牙的蛇能咬人吗?大骗子!
“我已经请老李处理掉蛇了,你不用害怕。”
“那就好。”
“小蝶,我有重要的话要说”管衣仲站起身,开始在客厅中央踱步。
“我不听!”庄梦蝶掩住双耳,把头埋进软垫里。
来了!接下来他就要说:“月有阴晴圆缺,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相处这么多年,我也舍不得分离,但这次你擅自退学,庄先生发了很大的脾气,所以我必须提前解职,自己保重了,小蝶。”这种话她才不听呢!
多年的相处,她深知管衣仲向来嬉皮笑脸,大有天塌下来自有别人顶的乐天气度,能让这样的他脸色沉滞,说话前再三斟酌,想必是父亲庄海强昨晚那通电话的缘故!
“唉,月有阴晴圆缺”
“没听到,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庄梦蝶掩着耳朵大喊。即使手上力道再强,还是盖不过趁隙而入的声波。
果然,他真的要走了!而且不是被她扫地出门,而是被庄海强那头只会作表面文章的老狐狸给赶出去的。这种事她绝不允许!有资格把管衣仲踢出庄家大门的,只有她庄梦蝶一人!
“相处这么多年,我实在舍不得”
“啊,ufo!”放下双手,庄梦蝶故作惊讶遥指窗外。
“哪里?”管衣仲回头看去,哪来什么ufo?
“我看错了。”
“听我说,这是很重要的事,从今天起,我必须”
“呃,壁虎!”她缩起脚,惶恐地盯着地面。
“不要怕,有我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地板磁砖亮晶晶,完全无异状。
避衣仲回过头来,感叹“这么不想听我说话吗?小蝶。”
“谁教你要听爸爸的话?”庄梦蝶抱着膝盖,缩进沙发里,可怜兮兮的泪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避衣仲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欺负小红帽的大野狼。
“令尊会生气并不是没道理的,毕竟你再一个月就能以优异成绩毕业,现在却无故退学,若要受惩罚也是应该。”他只好放软语调劝说。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的事为何要你负责?”庄梦蝶不服气地反驳。
“我是负责指导小蝶教养礼仪的人,我不负责,难道该让南部老家的总管王婶负责?”庄海强不过是“惩罚”他教导小蝶自立,这本来就是他应尽却未尽的职责范围。
“不要,管爸爸怎么说,我希望你留在这里!”她含泪喊道。
以前,这招“含泪祈求”是百分之百灵验的。
还记得多年前某个台风天,外面狂风大作,新闻报导说已吹垮好几座房子,当时驱逐计划尚未停摆的她,要求管衣仲越过别墅山区到山下买捏面人,管衣仲原本摇头坚持“这种天气市场不会开”但在看见她奔泻而下的眼泪后,二话不说便冒着风雨冲下山。
“傻孩子,我哪会舍得离开这么可爱的小蝶呢?我当然会留在小蝶身边”
避衣仲笑了笑。庄梦蝶感到满意,正要收缩泪腺,只听管衣仲接着道:“直到六月十五日那一天。”
“我知道了。”
“还有,今天开始,令尊不再提供任何生活费用,我们必须自己去赚。”管衣仲很自然的把自己跟庄梦蝶归在一起。
“什么?”庄梦蝶一阵惊愕,随后大喜:“这是说,我被踢出家门了?”
“这是值得开心的事吗?”管衣仲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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