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意义,在于我较过去的教门诸前贤们,更清楚这并非是黑蜘蛛的底线。我们决计不能对她们做的事,于清册上又多划去了一条。”
耿照忽然明白,这或许是形同被幽禁在冷鑪谷中的天罗香上下,数百年来所累积的种种猜忌不安,最后衍出的某种怪异扭曲的心理。就像身上突然长出一枚怪瘤,初时觉得丑陋恶心,不忍卒睹,避之唯恐不及。
岂料经年累月下来,这种强烈的排斥最后却化成了病态的好奇心,反而更想去碰触它、观察它,从骤然涌现的恶心反胃中得到快感。至此,其人或有解脱之快,看在旁人眼中,却觉这人已然发疯,无可救之药。
睿智如蚳狩云、正直如雪艳青,竟也难脱窠臼,只能说当局者迷了。若数百年来,黑蜘蛛始终甘于引领天罗香之人往来禁道、替北山石窟补充新鲜蔬食,或许这就是羊皮古誓上记载的盟约内容,她们并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所为不过守誓而已。
如果出入禁道的规矩,从来没有例外的话。盘据冷鑪禁道的黑蜘蛛,便是世上最理想的看门犬了。“据教门典籍所载,过去的确无有例外,没有誓约者的通行命令,黑蜘蛛绝不放行。”他正试图为她开解时,老妇人却明快地打断了他。
“唯二的两次,却是出现在我眼下。”“两次?”耿照喃喃覆诵,只觉思路一下子全乱了套。如此一来,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仅只一次,还能推说是意外。光就姥姥亲身所历,便已有过两例,有无可能在漫长的岁月里,其实发生过无数次私纵,只是教门隐而不宣,刻意粉饰太平?
这个可能性一旦确立,不仅天罗香门户洞开,甚且看门者随时都有窝里反的风险,因此姥姥急于取回宝典,唯有厘清古誓内容,方知黑蜘蛛是否别有用心。
耿照灵光闪现,忽明白其中一例是何人所为。“明姑娘我是说蘅儿姑娘,”蚳狩云没同他说过明栈雪的本名,只知其中有个“蘅”字。
“她盗走了天罗经,私自反出教门,逃亡之际,决计不能持有门主或姥姥的手谕。我猜她便是那两例的其中之一,是也不是?”蚳狩云笑起来,将呵凉的笋尖汤放下,端起耿照的空碗为他舀汤。
“你这般聪明,若不能为我教门所用,拼着苍生无救,姥姥都想先除掉你了,免得将来后悔莫及。”她叹了口气,盛汤的动作优雅动人,而且轻灵晓畅,丝毫不像上了年纪的模样。
耿照不由想起明栈雪,惊觉外表绝无半点相类的两人,竟能予人宛若母女般一模印就的鲜明印象。
“我一直不敢问,毕竟是贵派的家务。但明姑娘我是说蘅儿姑娘她究竟犯了什么事,以致甘冒破门出教的大不讳,也要盗走如此紧要的典籍?”
虽说明栈雪口口声声,不离“我行我素”四字,综观她协助岳宸风取七神绝等行止,也颇能呼应其自白,但耿照始终感觉她的所作所为,带着一股野火燎原般的狂怒,并非贪得无厌、一意占夺,更像被什么东西伤害了,欲寻一处出口宣泄。
证诸她对天罗香展开的毁灭性报复,益发支持着耿照的直觉。蚳狩云停下动作。虽只一瞬,但她双手不自然地于半空中一僵,省起失态,忙优雅地放落汤碗,才发现桌前已有一副碗匙,这碗原是耿照的。
耿照起身欲接,她却平平推过桌去,低垂眼帘,抚桌淡笑:“她杀了自己的师父,本门前代门主,离去前还试图纵火焚烧冷鑪谷,所幸及时下了场大雨,未能得逞。
欺师灭祖之人,无论在黑白两道,都只有一个下场,若非这些年她避得无影无踪,早已擒捉正法。”耿照无法想像杀人纵火的明姑娘是什么模样,那与他心目中优雅慧黠、风情万种的明栈雪直若天地云泥,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明姑娘虽非心慈手软的性子,却有原则、讲道理,会做出如许疯狂的行径,纵说不上“情有可原”其中必有原因。
“那时候,谷里的情况乱得很,她四处放火、见人就杀,就像发疯似的。”姥姥低道:“我急于抢救门主性命,无暇他顾,料她再怎么闹腾,总不能插翅飞出去,只教艳儿去追她。
她武功非是艳儿的敌手,情急下钻入禁道。我听了艳儿的回报,满以为黑蜘蛛会将尸首连同天罗经送回,一如既往,怎知她们居然将人纵放出谷,更延误了咱们追回宝典的时机,教那丫头扬长而去,从此不知所踪。”
她抬起头来,定定望着耿照。“从那时起,我便再也不能如过去一般,全信禁道乃教门之守护。”“禁道那厢,可曾给过解释?”“黑蜘蛛从不解释。”
老妇人喃喃道:“她们没有名字,个个以黑纱裹头,过去我们送入地底的那些人,裹上黑纱后便再也辨别不出身份,是不是还活着、过着何等生活,通通一无所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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