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城南的惠和里、马道子街一带,是当铺的集中地,再往前走是金银铺子汇聚的宝畅里、天元寺,转个弯儿便到专卖字画古玩的永定桥市,以地缘来说非常方便。天水当铺自也不例外。当铺是开门做生意的,拜髙槛屛风之赐,顾客进门以前,也不知来的是谁,因此,当胡彦之大爷领着畏首畏尾、好似做贼的陈三五,大摇大摆晃进天水当铺时,柜上的朝奉透过窄小的防抢木栅瞧见,已来不及唤人关门了,本能地将柜门后的铁闩一拉,断了入柜的门道。
“奶奶的,”胡大爷一看乐了,啧啧有声,拿食指一迳点着。“你个小淘气!大爷都还没开尊口哩,这么怕我抢你?”
那朝奉本是面色倏沉,听他一说,职业病发作,本能地陪小心起来:“这哈哈,大爷您误会啦!这个嘻嘻哪能啊这是。顺顺道带上、顺道带上的,没别的意思!哈哈、哈哈”胡彦之摩挲下巴,怪同情地睨着他。“你脸挺有事的,哪儿扭着了?”“没这个没有!决计地没有!哈哈呃哈哈”“不过,这回你对。”
胡彦之一个箭步跨前,脸无声无息贴上小木栅,吓得朝奉猛然退后,柜里的簿册、算盘、文房四宝等掀落一地。
“大爷眞是来抢你的。瞧好了啊!”哗啦一响,铸铁般的大手破板碎栅,揪住朝奉的衣襟,往外一拖,硬生生将整个人拽出柜台,犁着满地木碎拖至堂中。内室堂外涌进七八条大汉,此起彼落的呼喝声还没喊满一轮,全给胡大爷打趴下。
他信手拎起堂上的桌椅几凳,种萝卜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就这么往背门一顿,桌脚插碎青砖、贯入土中,把人全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可惜屋里家生有限,才弄完一片,又有两名护院跨入高槛,胡大爷挥拳一阵暴打,转头却找不到几凳,灵机一动,抱起一只半人多高的珐琅嵌花瓷瓶,往其中一人脑门上砸落。
“砰”的一响,伴随凄惨悲鸣,挨打的两腿一伸当场昏死,惨叫的却是那当铺朝奉。“那是海外传来、价比千金的掐丝骨胎双龙瓶啊!”“不忙不忙,还剩五百。”胡大爷抱起完好的另一只,照准了地下神情惊恐、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护院武师,对一旁看得发呆的陈三五努努嘴:“喂喏你他妈发什么愣啊!当票当票!”
陈三五吓得不轻,给连喊几声才如梦初醒,毛手毛脚地摸出一张发黄的两折当票,小心翼翼递到朝奉鼻尖。那朝奉两眼始终不敢离开胡彦之手里的掐丝骨胎单龙瓶,老胡殷勤笑劝:“没事,啊?乖。瞧瞧,瞧瞧。”
朝奉心惊肉跳,勉强分神乜了一眼,认出是前年的票子,上头龙飞凤舞、潦草难辨的草书正是自家手笔。
当铺柜上书写当票,自来是越草越好,一来难以仿造,二来若旁人都看不懂,赎当之时闹出什么纠纷,当铺正好撇得一干二净,都说票上有写,是当户混赖云云。“这位兄弟点当的物什,还在不在呀?”胡大爷笑咪咪问。
“在、在!当然在!”冲着高举的单龙瓶,就是眞不在也没敢说个“不”字,生都要生出一件让他赎。
何况陈三五典当之物,虽价値不斐,却属于不易脱手之一类,故当时只给了他二十两。一般当铺的当期约莫是十八个月,超过一年半没来赎,或付不出利钱的,就算“死当”东西即归当铺所有。
当铺售物取利,物主不能稍置一词。陈三五只拿区区二十两,哪里付得出利息?若非此物无市,早已售出抵债。
胡彦之让朝奉指派两名不通武艺的小厮,前往库房取物,把掐丝单龙瓶塞到陈三五手里,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哪个敢动一动的,你便拿花瓶砸死他。”
顺手从他襟袋摸出那张五十两的柜票,在朝奉眼前直晃荡:“在你这儿押上两年,要花两倍多的银两才赎得,你怎不去放高利贷?”朝奉苦着脸,本想回他“开当铺就是放高利贷”唯恐镇店的双龙瓶
想到如今只剩单龙,不禁心如刀割尸骨无存,哪里敢还口?唯唯诺诺间,只听老胡笑道:“你今儿走运了,同行。老胡收保护费,一向也是翻倍,后来一想,不对啊,今年不是五倍吗?
五十两的五倍恰恰二百五,与你相当合称。我自己拿就不麻烦你啦,多谢,承惠,下回一定再找你。”掀帘一溜烟钻进堂内。陈三五抱着大花瓶,满脸茫然:“胡爷,你上哪儿去啊?”“解手啊!你来不来?”
余音悠悠晃晃,似已穿庭入室,不知所之。“不不用了。我等你回i”陈三五闭上嘴,只觉当着满屋哼哼唧唧的护院,老对布帘说话的自己活像傻瓜。
胡彦之来到天水当铺的后进,于廊间略观察了横梁斗拱的走向,片刻即找到所谓的“上房”i通常日照充足、又不致有东西晒,位于主厢之中,便是最好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