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诉诸眼术,即藉琴音、钟响,乃至隐藏在话语中诱人失神、放松戒心的法子,将暗示植入施术对象心中。然而,以她感应力之强,若有迷魂音,她该先于耿照察觉才是,明栈雪非常肯定并没有这样的征兆。
除非,这声音只有他俩才听得见──女郎心念一动,闪身掠上台阶,提运功力,啪啪两声,双掌分击壁面约半人高处,差不多就是另一侧王座头枕的部位,劲力所至,牙骨般莹润光滑的墙壁虽无缺损,却透出爆栗似的细响,随即冒着淡淡烟气,原本透墙而出的、祭殿内的动静声息,至此再不复闻。
身后低咆为之一顿,狭小空间里只余男儿浓重的喘息。适才两人触动机关,阶台上的王座虽转了出去,室里始终能听见外头的动静。明栈雪料那传声的机关不在座椅,而在墙壁之上,大胆出手,果然印证心中所想。
欣喜回头,见耿照双目赤红,撮紧的拳头簌簌颤抖,暴凸的青筋爬满铸铁般肌肉纠结的手臂,像在苦苦抑制着什么,并未因声源断绝,而稍有改善。
“我头颅里有有东西”他艰难地开口,眼瞳翻转、白多于黑,嘴角止不住垂涎,语声含混,彷佛癫痫发作,模样十分吓人。“牠牠要跑跑出来我没法快不行你快快走离离开救阿缨别让别让她”
明栈雪知他性情坚毅,极能忍耐痛苦,眼下无论扰乱他的是何种心魔,均已远远凌驾少年的坚忍与毅力,距全面失控仅只一线。耿照以惊人的耐力,苦苦抵抗侵蚀,只为将场内的少女托付给她。女郎心头凄恻,忧急脱口:“那你怎么办?”
“轰”的一响,耿照双拳一振,击上身后骨墙,整间密室竟微微一晃。“我有法子”他咬牙甩头,苦苦挣来的清明却只够吐出这几字,两臂再度挥击如振翼,轰于牙骨壁面,不仅轰得密室结构动荡,落拳处鲜血飞溅,迅捷无伦地渲开两团乌红,四向蔓延。
疼痛令他神智倏清,摇了摇脑袋,勉力道:“你救阿缨啊────!呜别让她别让她”歪着脖子用力甩头,像要将头颅从血筋暴凸的颈上拔起也似“碰!”
三度击墙,嘶吼声犹如异兽,明明身面仍是人的模梁,周身已渐失人形。明栈雪心底一异,片刻才会过意来,知是“恐惧”──她已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缓缓退上阶台,娇躯微靠壁面,仍放心不下,咬唇道:“你放心,我会救她。但你你怎么办?”
耿照双拳四度落下,密合无缝的骨壁终被他轰得簌簌落尘,也不知是哪儿迸碎了,但疼痛却无法再让他清醒些个,对明栈雪的殷问充耳不闻,喃喃道:“别别让她啊哈、哈、哈别让她别让她”
明栈雪本想走下阶台,听清他说了什么,赫见少年身后骨壁染血,黏腻血污流溢直下,绯红的壁面留着蛛网般的黑紫痕迹──(他打裂了那面墙!)她适才以透劲破坏传声机构,用上八成眞力,骨壁丝毫无损,耿照竟能将墙毁损如斯,纯以力论,岂止倍胜!
女郎不禁悚然,毫不犹豫按下机括,嘎嘎作响的机括转动似吸引了少年的注意,他猛然抬头,最后一丝理智随语声迸出牙隙,双目彻底转赤,神色狰狞:“别让她杀光他们!”
嘶吼如兽咆,整个人电一般疾射而出,扑向转动中的阶台!千钧一发,王座转入,阶台及时将明栈雪旋出,这石破天惊的一扑全轰在王座上,龙皇宝座自非壁面可比,密室内一阵天摇地动,似将崩毁,王座却完好如初。
发狂的少年不再痛吼挣扎,双臂如刀、大开大阖,身形乍现倏隐,不停出现、消失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掌风、刀气及飞掠时所引起的惊人风压,布满整个空间,只有上下四面接连出现的刀痕,更不稍动
耿照睁开眼睛,才发现连虚境内的景象,也跟平时所见不同。触目所及,竟是一片滔天血海,彷佛无休无止。
唯一的一块陆地,便是自己落足之处。“有什么要来了”的异悚,清晰得像要浮出肌肤表面,耿照正摒息以待,蓦地一只泥塑般的血手自足边伸出,将他拉倒,继而缓缓上爬,黏腻的血浆渐成人形,幻出衣衫靴鞋的模样,焦熔也似的一团圆颅由上方迫近他,慢慢浮出眼耳鼻唇,赫然是耿照的面孔。一个由血液凝成的自己。铁锈般的鲜烈血气,霸道地钻进鼻腔──若虚境中,眞有五感知觉的话──贴着身体肌肤的黏腻温凉,也与现实世界里“血”的意象若合符节。
这或许是整片血海所凝化而成的意志,化成耿照的模样,为僭夺身体的主导而来。换作他人,又或往昔的耿照自己,早已震惊得动弹不得,任由血海吞噬。此际少年却微微一笑,正视压制在自己身上的“血人”怡然道:“你可能不知道,在世上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我将身体交出来,就为等你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