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着假。屋里比外头干净许多,看得出有人悉心照料,木鸡叔叔身上的衣衫也都是干净的,嗅不到腐败食物或粪尿的臭气。
姐姐──他想的自然是横疏影──虽不知七叔的身份,看在自己的面上,毕竟安排了可靠的人来照料木鸡叔叔。
耿照跪在竹椅旁,抚着黑发男子干燥微凉的手指,就像小时候他常做的那样,不觉出神。当察觉时,骚动已到了长生园下的山道间。──有人!
非是杀气微悚之类的微妙感知,而是显而易闻的打闹喧嚷,划破呜作响的山风回流,如月色般漫入敞开的门扉。耿照略提真气,凝于内耳,立时辨出说话的有三个人,脚步虚浮,皆非训练有素的武者。
第四人始终没开口,根基却明显胜于其它,虽还称不上高手,内功已略窥门径,每一步踏着地面,都稳稳地将跫音踩在鞋底,时时留有余地,突然反足起脚也都使得。
“韦七,看来你在执敬司也混得不咋的,让你跑长生园送饭,这不是大材小用么?”“哎呀,你怎么说话的?人家说‘能者多劳’,咱们韦晙韦大官人是二总管跟前红人,蒙赐新名,穿得人五人六,过去多射司的兄弟马革味儿臭,可都高攀不上了啊。”
“好了好了,你们少说两句,没见韦兄一路惜言,嫌咱们嘴臭污耳了么?讨你个没趣。”第四人突然停步“嗤”的一笑,迤至柴扉前的长长斜影摇晃些个,显是摇了摇头,口吻甚是无奈。
“耗子哥、铁柱哥,你们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小弟从日未西斜一路陪各位到现在,你们怎么说,我便怎么做,何曾有个‘不’字?
“从多射司调到执敬司,是顶上的意思,也不是我们底下人能作主,几位就饶了小弟罢。这会儿,不是连给僵尸喂饭擦抹的倩儿姐姐,都给吓得不敢上山了?”
扬扬手中物事,风里传来细微的碰瓷响,约是食盒一类。耿照贴着夯土墙,足尖一蹬一勾,无声无息翻上了茅顶,见篱外山道上,三名身披双扣甲、腰系双铊带的年轻军士,布甲所缀的鱼鳞铁片在月下霜寒铣亮,便是威震天下的谷城铁骑,都无这般齐整好看的衣甲,乃出自流影城少城主独孤峰所统率的多射司。被三人围在中央、手提食箧,被称为“韦晙”的,自是执敬司之人了。
耿照记心极佳,初进执敬司,便将举司姓字背起,并无“韦晙”这号人物,然而少年面孔依稀曾见,心念电转:“是了,那时与老胡、阿缨、红儿回城,这人与葛家五郎一道。”
与四人的谈话相对照,登时了然于心。那韦晙本是多射司的人马,应是葛家五郎葛五义的同僚或下属,当晚于山道间搜寻策影时,才会齐齐撞见耿照一行。
耿照离开流影城后,横疏影该是找了名目,从别司挖得新人,按照执敬司的惯例,原隶多射司的韦七摇身一变,遂成执敬司的“韦晙”
横疏影大权在握,执敬司无论地位或用度,无不凌驾诸司,有幸入选其中,不被旧日友朋羡慕、嫉妒,乃至挖苦,那才是奇事。
耿照听在耳里,对于韦晙的莫可奈何,倒是心有戚戚焉。按眼前情况推断,耿照离城之后,横疏影另外安排了那管叫“倩儿”的侍女替七叔、木鸡叔叔送饭,考虑到为木鸡叔叔擦澡、修剪指甲等,需要细腻的心思,侍女自比血气方刚的少年合适。
韦晙的工作,该是负责指挥、监督侍女上山,但昔日多射司的同僚刻意刁难,拖延到太阳下山,长生园闹鬼一说在流影城甚嚣尘上,倩儿死活不肯上山,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不提倩儿还罢,韦晙这一说,三人立时炸了锅,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口沫横飞,颇有扼腕之叹。
“就说你韦七不够意思!那小花娘水嫩水嫩的,瞧得老子心痒死啦,拉上山来四下无人,咱几个哥们乐乐,听听她叫起来是不是也像说话那般勾人。”
“你傻啦?要叫,也等她逃下山去才叫!小心城主骟了你。”同伙听不落耳,忍不住取笑。“怕什么?”满口狠话的皮甲少年亮出一柄解腕尖刀,明明唇上还有稀疏的汗毛,神情口吻却有种混迹黑道的狠厉。
“抹了脖子,一脚踢落山涧里!就说夜路不明,她自个儿摔了。”“不带这样的吧?你这么狠?”
“反正这刀是韦七孝敬我的,出了什么事,往他身上一推便是。”多射司卸下勤务,在城里是不得携带武器的,另两人露出恍然之色,才明白这柄违禁品是从何而来。以执敬司的地位与权力,夹带一柄尖刀在城里走动,肯定比多射司的人容易得多。
那人说得兴起,径拿刀柄戳韦晙胸膛。“韦七,就这么说定了啊,明儿老子要让那小花娘知道,我‘铁柱哥’三字可不是白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