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苏彦升“砰”的往榻上一掼,滑入椅中抹汗吁喘,切齿横眉。苏彦升表现失常,被师尊断了两枚大牙,鹿别驾溢于言表的嫌恶,众弟子全看在眼里,心知苏彦升的好日子到头了,风水轮流转,指不定这大师兄之位,便要落在自己头上。
尽管师尊神色不善,人人皆极力表现,一反日常的敷衍避责、阳奉阴违。当覃彦昌听到自己同苏彦升一块被留下,心底那份凉,堪比生死簿上有名。
所幸一看,被指派的是身手最好的几个,料想鹿师弟乃师尊心头肉,不得已留于此间,派些好手照拂,也是理所当然之事,稍感安慰。瞧苏彦升的脚,明白其滞留原是另一桩“不得已”并不是师尊有意为之,恶向胆边生,说话也就不客气起来。
苏彦升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覃彦昌心中冷笑,想来日方长,不急着炮制他,回神才觉满室馨香,馥郁至极。
这间厢房突出于水渠之上,水风入窗,掀动纱帘,气味理当留之不住。香气之所以如此浓厚,盖因几柜上摆满花束,桃花、杏花、杜鹃,野牡丹、桔梗兰、山月桃
连枝拔叶,含苞带露,斜剪的细锐枝底露出浅润的草木茎色,俱都是新鲜截下。房间正中央,搁着一条低矮的乌木长几,几上散置着金错剪、剑山、白瓷浅缸等。
覃彦昌不识花艺道具,见几上摊着一本图册,白纸之上,以五色勾勒出花形贮器,十分风雅,心念一动:“莫非这儿本是女子闺房?”环视房中描金绣屏、藕纱帘幔,越看越像,连墙上挂的绯鞘眉刀,瞧着都像女子所用。
覃彦昌仗有武功,肆无忌惮,信手摘刀把玩,想像雪贞也曾伸出白晰玉指,握住包覆鲛皮的圆润刀柄,留下她肌肤的潮润香气,就像握住男人的
不觉面红耳赤,连刀带鞘一指童子,淫笑道:“喂,雪贞夫人在哪儿?唤来老子瞧瞧莫不是在洗浴?”想起那尤物裸露胴体、温泉水滑洗凝脂的香艳情景,胯间当真硬如烧火棍一般。
阿傻听不见他叫唤,只按大夫吩咐,打开纸阄,片刻抬头,寂静无波的眼眸扫过周遭,略一思索,作势将纸条递去。
“给我的?”覃彦昌微愣,扛着眉刀趋前接过,大声诵读:“待他读罢,与汝四目相接,再行杀之。不许逃,不许”最末一个“放”字还未出口,饶以他粗枝大叶,也明白过来,本能地一抬头,心中忽道:“可惜!”
甩飞刀鞘,游犀刀中一式“横断清蟾”拦腰扫去,终究慢了一步。阿傻在他抬头的瞬间,一合大夫纸阄里“四目相对”的吩咐,立即抽退!他身处的位置极不利,背门距腰柜仅一臂,奋力后跃,无暇他顾“砰”的一声重重撞上。
覃彦昌刀势未老,反手闪电扫回,快到不及瞬目,本拟削他个肚破肠流,却忘了眉刀较寻常刀制略短,这一记“回眸望月”的杀着,只劈开阿傻衣衫,在结实清瘦的腹肌留下轻浅血痕。覃彦昌生得昂藏,紫星观“彦”字辈当中,只他与鹿彦清一般高,鹿彦清是得自鹿别驾的颀长,称得上“玉树临风”
覃彦昌却是腰圆膀阔,便穿道袍,仍不脱一股子土匪气,决计料不到他能迅捷如斯,一息之间正反两刀,双双落空,再易抡扫为疾刺,三记连环,使的全是剑招!在鹿别驾心中,对刀剑“有点天分”的弟子,覃彦昌能入前三甲。
他生性疏懒,内功练得普普通通,全仗天生蛮劲,处事又极马虎,鹿别驾料他难有大用,由得他替侄儿充当打手,鞍前马后,曲意逢迎,混点甜头,便觉心满意足。所谓“天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悟性根骨,充其量,就是这熊样的大老粗反应特别快,只消不靠脑子,也就没什么糊不糊涂。
覃彦昌变招总比别人快,同样的招式,他花旁人六七成气力便能做到,自有余裕多搞花样。但这电光石火般的三刺,仍旧落了空。第一击划伤阿傻腹侧,覃彦昌瞠目吸气,不知是想蓄力来记猛的,抑或单纯见猎心喜,第二击不免稍慢。阿傻却无视伤血,搂膝俯首,车轮般自他身侧滚过,两人瞬间易位,覃彦昌收势不及,第三击“当!”刺上柜面的黄铜镶件,硬生生将刀尖磕崩一角。掌劈腰柜借力转身,见阿傻单膝跪于一个飞步外的距离,手按左腰,似伤到要处,动弹不得。
他没将药僮放眼里,扬声大吼:“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动手鹿师弟人呢?”却是遥问榻上的苏彦升。苏彦升错愕不过一霎,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捧腹难禁。“他妈的”
覃彦昌咬牙切齿,咒骂未歇,蓦地视界一暗,仿佛有半虚半实的巨大异物铺天盖地而来,气息倏窒,几欲鼓爆胸膛。
魁梧的青年道人一甩头,房内又恢复原有的光亮,忽然会意:压制自己的,原来是股凝练至极的气势,却已避之不及本能竖刀一格“铿”的一响,刀板断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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