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损。”少年怡然道:“‘兵圣’南宫损。”“秋水亭的‘天眼明鉴’?”
雷门鹤垂落眼帘,然而眉宇间乍现倏隐的微微一跳,仍未逃过耿照的锐眸。“大人是报恩报仇呢,还是赎典取物?”“都不是。只是有点事,想借沉沙谷场子一用,问四太保打听打听,南宫损这人公正不公正。”
“秋水邸报风评不恶,南宫老儿想来也是有分寸的。大人若是担心‘天眼明鉴’偏颇,似不必过于忧虑。”耿照淡淡一笑。“如果除了公正以外,我还想确认,无论如何南宫损都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呢?”
“那我只能说,秋水亭与南宫损,乃是这世上能用银钱买到的最公正处,再没有比他更公道的了。”
雷门鹤抬起头来,露齿而笑,猥琐的倒三角脸上闪过一抹危险而嚣悍的狞光,又似隐忍着无比得意:“大人要不猜上一猜,谁是秋水亭最大的债主?”“真没想到,南宫损竟是这样的人!”
染红霞驾着马车,虽是自言自语,却有着难掩的忿忿不平。身为东海武林的一份子,她一直是秋水邸报的忠实读者,虽未必认同其中的内容,对秉持公道的秋水亭与“兵圣”总有一份礼貌性的敬重,总觉能在纷扰的江湖中持正立论,委实不易。
可惜这敬重,也只到今日为止。雷门鹤毫不留情地揭露沉沙谷秋水亭的真面目:南宫损打着“天眼明鉴”的旗号,私受委托,在各种裁决公证中,为请托的一方牟取利益。
早在总瓢把子掌赤炼堂时,雷门鹤便多次与南宫损合作,兵不血刃地兼并了几个游离势力、谋夺数样不易入手的宝物,甚且除去一名棘手人物,替秋水亭大大宣扬了一把,算是南宫损的贵人。
南宫损看似道貌岸然,台面下可是什么脏钱都敢拿,按说该赚得满坑满钵,坏就坏在他有儒脉中人一贯的铺张浪费,讲究排场,不仅将沉沙谷弄得堂皇富丽,还毫无节制地扩充门人,哪有张嘴不费米粮的?
一开门样样都要银钱来使。何况秋水亭所扣之物,不乏有行无市、难以变现的宝物,雷门鹤手里攒着赤炼堂水陆码头的资源与人脉,乃是最适合处理这般物事的主儿,双方往来一长,也经常借贷金银,略解沉沙谷的负担。
耿照既知阿傻的遭遇,从不觉南宫损是什么好人,从岳宸风的调查报告中找出蛛丝马迹,让绮鸳派人去查,果然挖出雷门鹤这条隐线来。
雷门鹤也不白拿他的好处,问明耿照之意,一口答应下来,毫不拖泥带水,异常爽快。为让旧雷氏那厢嗅出“将军的善意”他可是结结实实摆了桌筵席,尽管耿染二人没甚胃口,酒菜无不浅尝即止,也坐到撤菜点茶之后,才起身告辞。
雷门鹤亲自送两人出庄门,与耿照把臂寒暄,务教潜伏的各系眼线瞧真切了,才依依不舍作别。
染红霞没想到爱郎布局如此缜密,非但以武力压倒了戈卓等人,更连番使出杀着,以无孔不入的缜密线报,一步步瓦解雷门鹤的砌词推托,更因着“施恩于先”的宽大胸襟,最终折服枭雄
只觉自己眼光、运气极佳,芳心可可,涨红了俏美的小脸,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女。本有满腔的话,亟欲与檀郎攀谈,稍解兴奋之情,谁知耿照一上车便沉默不语,出神的模样竟有几分凝重,直到离庄十数里外,才忍不住开了口。耿照一怔回神,忽问:“到到哪儿了?”
敢情连伊人的话语也没听清。“离城还有一段。”染红霞心中狐疑,忍不住柔声道:“你心里有事,是也不是?我虽没什么才智,不敢侈言分担,但把心事说将出来,总比闷着要好。”
吁的一声勒缰停辔,从辕座垂帘微转过柳腰,妙目盈盈,溢满关怀:“此间更无旁人,你要不要说与我听?”“红儿,我要同你陪个不是。”
耿照面色凝重,沉声道:“我自负聪明,以为掌握了关键的情报,满手都是好棋,居然带你深入虎穴,方才若非意外使出了‘寂灭刀’的至极刀境,恐怕保不住你。是我的傲慢和自以为是,教你陷入险境。”
少年罕有地露出严肃神情,可见自责。染红霞还以为怎么了,不禁哑然失笑。“怎么会?我不是好端端的么?你一直都是那样那样成竹在胸,又不得意张狂,我我看得欢喜得很,你那样我很欢喜。”
俏脸微红,胸口颈间烘热一片,须极力忍羞,才不致仓皇转头,跺脚逃下车去。耿照捏着她柔若无骨的软滑掌心,一下不知从何讲起,思索片刻,提起右掌虚劈一刀。
染红霞只觉一股熟悉的刀意扑面而来,质朴浑厚、大巧不工,毋须细辨,也知是先前于庄内一阻三煞的路数。然而,除了额前柔顺的浏海微起,这回什么也没发生。她忽然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