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殷横野武功大成以来,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形,不由心惊。而前方那倒骑战马的湖衣青年再度拽弦,丝毫喘息的余裕都不给,看不出生得这般斯文,出手狠辣犹在狡诈的聂雨色之上。老人无暇寻思,本能以“分光化影”掠开,以避其锋。
然而海潮般的弦声响彻战场,根本无从躲避。殷横野身影一滞,再度现形,与其说是愤怒,更多的是迷惘惊诧。以其修为,决计不能被后生小辈的震音所制,要说沉辰水精能克“皇极经世功”功体,更是无稽之谈
他费尽心思构陷吕坟羊兄妹,两面三刀,操弄三槐,好不容易获赐皇极经世功正典,正是因为在三奇谷遍阅三宗典籍,得知皇极经世功有自体而圆、兼容并蓄的长处,如百川纳海,无论之前或之后练得什么功法,积存的内息均能为此功所用。
无论何种外力加身,只消有运化的余裕,俱能转为自用,与功体毫无扞格。他在山腰破庙外,以“阴谷含神”之法,转化耿照的一轮猛攻回复元气,所仗正是皇极经世功大能。
当年邙山招贤亭一会,殷横野从此深忌武烈,后来在各方合力刺杀一事推波助澜,狠帮了一把,皆因独孤弋的“残拳”无劲不消、无力可借,恰是皇极经世功克星,殷横野容他不得,常欲除之而后快。
饶是如此,在招贤亭文斗时,老人亦不曾这般狼狈。拜震音醒脑之效,殷横野满腔愤懑平复许多,思绪逐渐恢复运转:如非沉辰水精的异质有什么专破功体的神效
以其渊博,几可断定不是那就是自己的功体出了问题。今日接踵而至的四场鏖战,只对上萧谏纸的八表游龙剑在意料中。
虽说袁悲田曾将此剑优劣为他细细讲解,砥砺切磋,萧谏纸败得不冤,但锁住登龙门的剑劲堆叠,却无取巧的余地,耗损不可谓之不钜。而对上莽撞愚鲁的谈剑笏“熔兵手”热劲骇人,殷横野被硬生生逼进了总力对决的死胡同,谈大人固然身死收场,但隐圣的损耗恐怕远远超过预期。
若因此对功体造成影响,亦非难以想像。而屈咸亨临死之前突破境界,那无坚不摧的惊人剑意斩开锁限,至今殷横野仍不愿回想。未及调复,不旋踵又被困于阵中,术法内五感倒错,不知有几分真实。
若实际发出的指劲有三四成之谱,所耗元功,不啻又一场恶战。三才五峰等级的修为,使殷横野得以超凡入圣,然而证诸天地岁月,这份超凡仍渺小得不可思议。
对七十六岁的老人而言,今天无疑是极苛烈的一日,休提在训练有素的马阵中穿梭来去,施展“分光化影”、“凝功锁脉”等峰级境界,以保不失。
事实上,即使蒙住脸面,现身在巡检营众人面前,已是隐圣一方的败笔。按原订计画,不惟萧谏纸不能死,连耿照之命亦须留下,其后尚有大用。若非失却屈咸亨这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强烈的失落感令老人理智断线,这场追逐刺杀根本不该发生。
只要他愿意,秋霜色也好,聂雨色也罢,老人随时能取其性命,除非他们自世间彻底消失,那也同死了没两样,何必急于一时?
蓦听一阵呐喊,又有一支骑队自谷口处转来,甲衣服色依稀是巡检营的模样,原来是副统领贺新收拾了各处联外要道上的秋水门人,率部前来会合。
贺新老成持重,又娴熟军事,远远见得罗头儿的本队摆起了阵势,知道状况不对,一声令下列成锋线,加紧驰援。
贺新队后,一群衙差扛着开道牌蜂拥而至,虽无巡检营的整肃,这盘散沙似的乌合之众也有百人之谱。领头者甲衣半卸,手持双剑,打扮既非军汉也不像衙差,不伦不类,却不是胡大爷是谁?原来胡彦之伪造关条,尽起越浦衙役,打着“闹大为好”的瞎主意,离城的沿路上,把公署里能带的人都带来了,颇有啸聚山林、一起落草的架势。
城将前头已放行了巡检营,经胡彦之巧舌如簧,真怕秋水亭造了反,典卫大人被刺死在沉沙谷中,加上衙差里不乏相识交好之人,没口子地附和,遂放这支游街似的衙役大队出城。
老胡所经处敲锣打鼓,后头跟了不少成心看热闹的百姓,目睹贺新缚了秋水一门,果然有事,益发兴致勃勃,真觉今儿来对了。
耿照固然是哭笑不得,略一寻思,亦不得不赞老胡狡诈殷老贼武功虽无敌手,总不能将人全杀了灭口,仗着峰级高手来去无踪的绝顶身法,悄悄退走才是正途。
老胡做出这个判断时,并不知道殷横野会杀红了眼,站在耿照的立场,却不能赌上无辜者的性命,拿定主意,跳上另一匹空置的战马,擎出鞍畔的长刀,回头瞥了罗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