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之怪有趣地目送他离去,抱臂抵颔,大拇指擦刮着青碜碜的胡髭,笑顾耿照:“他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好端端的哪个又死了?”
耿照神色木然,片刻才摇头:“我也听不懂。”衙差奉命查抄沉沙谷,除烧毁的百品堂,其余屋室所藏文档,指不定是阴谋罪证,须得一一封存。抄家是门技术活儿,为此特意从城里又叫了几拨人,大伙兴致勃勃,抄得不亦乐乎。
至于一干秋水门人,通通押回待审,衙门忙到夜里仍是灯火通明,加倍关照起不文居的生意。萧谏纸回到驿馆,拒让大夫查察伤势,依旧怀抱焦尸,一个人锁在屋里。
老人模样着实吓人,加上抱尸异行、坚不就医,背地里流言四起,都说台丞疯了,未及入夜便已传开,公署间多有所闻。巡检营这回算是立下大功,军士却无一丝欢腾雀跃,包括队长章成在内,共计折损一十三员,俱都死无全尸,举营气氛哀沉。
典卫大人略作抚慰后,由罗烨带回驻地,收殓遗骸。耿照在回府之前,先去了趟将军驻驿,任宣腿脚好得大半,已返回岗位,说将军午后精神不济,正在小憩。
考虑近日将军夜里似乎睡得不好,没敢叩扰。耿照讨了笔墨,将谷中事略写成笺,交任宣转呈。
他藉求见慕容之便,先打发老胡回去,返回朱雀大宅的路上,悄悄绕往萧谏纸处,未经通传,悄悄由后院翻墙而入,潜进内室面见台丞,密谈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
有胡大爷先行带话,待耿照归宅,符赤锦、薛百螣、绮鸳等已在大厅等候,要不多时,漱玉节与蚔狩云亦各自赶到。
阴宿冥远在阿兰山,白日里为孤竹国的重臣所环绕,殷横野就算要出手,也决计不选这般麻烦的目标,暂且没知会她,以免媚儿冲动行事,反倒不妙。
耿照将沉沙谷外与殷横野鏖战的经过,概略说了一遍,众人听得惊心动魄,面面相觑。“连慕容柔麾下数百铁骑都奈何不了他,殷贼之能,莫非鬼神!”
薛百螣面色铁青,拗得指节格格轻响,沉吟道:“没奈何,只能点齐本盟内所有喊得出名号的高手,南冥亦须召回,与之拼个玉碎。
何神君那厢我且修书一封,让黑岛潜卫连夜送去。黄岛能人甚多,就算武功拼不过,不定能如奇宫聂二般,以遁甲之类的异术奏功。”
“就怕敌暗我明,殷老贼个个击破,纵使集结了本盟高手,他也不来与我等正面放对。”蚔狩云神情凝肃,摇了摇头。
“依老身之见,不如众人退入冷炉谷,暂避风头。三才五峰本领再高,也飞不过冷炉禁道。待殷贼松懈下来,再排布合力狙杀之计。”
耿照竖起单掌,厅内顿时一静,众人投以注目,专等盟主裁示。“蚔长老说得有理,众人即刻收拾,连夜入谷,免为殷贼所乘。”符赤锦听出不对,强抑忧色,蹙眉脱口:“那你那盟主呢?盟主不去冷炉谷么?”耿照缓缓摇头。
“我不去。宗主,恐怕潜行都的姐妹们也暂时不能入谷,起码数日之内,还需要她们助我一臂之力。”
漱玉节从容道:“不惟潜行都,妾身愿长随盟主侧畔,共御强敌。容请盟主不弃。”要换了别的场合,不免受人腹诽,怎么听都有荐身席枕、勾引盟主的嫌疑,这时却说中了众人心思,赢得一片附采。耿照举手止住鼓噪。
“今日之后,殷贼将以舆战决胜,我与萧老台丞皆是替罪羊。谁要伤了我,怕殷贼要与他急,眼下并无急切的危险。若是一走了之,正遂其意,倒像畏罪潜逃,跳到海里也洗不清,反而便宜了贼人。
“散播流言,正是潜行都诸位姐姐的拿手好戏,这一阵尚有攻防,不得不多多倚仗。万一殷贼不利,必以诸位性命安危相胁,故避于冷炉谷中,令其难以出手,才有继续对抗的本钱。”
薛、蚔还待相劝,见盟主心意已决,再难撼动,横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遂依令而行。耿照让李绥尽起宅中金银,发给婢仆们半年工资,连夜打发回乡,承诺事过之后,必召回任用,一切如故。
李绥欲留,耿照不允,中年管事想了一想,小心斟酌道:“小人就是个拿钱办差的,与东家非亲非故,实因无处可去,才与东家商量,暂留于此。
这宅子里开门关窗,总不能没个照应,若有什么变化,随时打发小人便了。东家看这样行不?”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符赤锦回房收拾细软,耿照推门而入,与她并肩坐在床缘,握住她温软白腻的小手,凝着桌顶灯花摇曳,半晌无话。
“我不哭,也不闹着留下来陪你。你说要怎么,我就做什么,一点也不让你烦心。”宝宝锦儿强自微笑,盛着两丸黑水银似的翦水明眸里泪花打转,硬是不让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