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还没叫热,这便挖坑埋人了,要不要这么缺德?”日九疼得眼角迸泪,抱头嚅嗫道:“徒儿徒儿不敢。”
老人哼道:“都讲完了还不敢,敢起来怕不是要飞天了?”说着屈起右手食指。日九光瞧着脑门便一阵疼,没敢再多口。七叔念兹在兹的,便是“铁证如山”四字。这点耿照比谁都清楚。
不仅在密谈之际、萧谏纸时疯时醒的喃喃呓语中反覆出现,就算不曾与闻,光凭这十数年朝夕相处,少年也知以七叔之正直,必先调查详细,掌握了确凿事证,才能行铁腕复仇之举,毋枉毋纵。
萧老台丞莽不莽?依沉沙谷一战的结果看,若他能忍得住这口气,别在这节骨眼直面阴谋家,莫说不致双腿成残、修为尽废,七叔与铁骨铮铮的谈大人,皆毋须折于此间。专心谋划如何使“姑射”平安退场,先解了眼前之困,残局封手,日后犹可一搏。
或许萧谏纸真莽了一回,但逼迫他干坤一掷,在谨慎了十几二十年之后,终于使了手“大飞”的真正原因,在于老人不得不承认:从一开始就没什么铁证。
在他们辛苦追寻、汲营求索的十数年,足够一名蠢蛋彻底灭证扬长而去了,况乎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在耿照看来,要是在沉沙谷,殷横野只老老实实同萧谏纸见一面,两造高来高去,打完了机锋便散,不定此会之后,七叔和萧老台丞就要分道扬镳。
七叔不能接受无有铁证的复仇,而萧谏纸则或可能放弃坚持,步上不计代价的复仇之路殷横野既等不起,也不愿等,终于放弃了博弈,改以武力解决。若无压倒性的武功为后盾,这局很难说是萧老台丞输了。
记取教训,耿照此际所求,正是足以压制殷横野的武力。他整肃衣冠,抱拳下拜。“我无铁证,萧老台丞也没有。何以没有,前辈曾与殷贼二度赌斗,丝毫不落下风,当今世上,无人比前辈更清楚此人能耐。
我听说前辈有神相之名,能否请前辈看一看我、看一看萧老台丞,再看看殷横野,亲口问他一问,这些事,是不是他做的?”说得漂亮!要不是怕脑门再挨一记,日九都想起立为他鼓掌了。
你小子不简单啊,出一趟江湖,嘴皮同睡姑娘的本事一样,怕是要飞天啦。这说帖虽无直理,却有满满的热血忠忱,唯有始终坚信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才能说得这般俯仰无愧。
退万步想,只消师父他老人家在场,哪怕殷横野老着面皮否认到底,师父信不信是另一回事,决计不会任他动手杀人,耿照一方起码能全身而退,怎么算都不吃亏。
(真真好算计啊耿盟主,这就对啦!继续说啊,拉上我师父这座靠山,没赢都不会输哎唷!)小胖子抱着冒烟的脑门,本想喊冤枉,一见老人对着屈起的食指呵气,脑袋益发痛起来,都冒到嗓子眼的驳辞生生咽下,小声发牢骚:“我这不就想想而已,没敢说了都,这还要打?我不都是为朋友嘛。”老人笑眯眯地屈起食指。
“厉害的厉害的,我最敬佩讲义气的人了。出外靠朋友嘛,卖师父算什么?有一个卖一个,有两个我卖一双,若还不够,剁碎了包饺子卖!”
日九抱头惨笑:“别的不说,师父您这门读心术实在厉害,将来请务必一定要传授给徒儿。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读三五高人的心思?要是可以,只要一个照面就知道哪个是忠哪个是奸了,恁是方便”
这话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说的,岂料老人未再赏他个隔空板栗,挥手示意耿照坐下,重新替三人的茶盏注满茶水,放落茶壶,正视着手绾七玄、总领东海邪道群豪的少年盟主,敛起游戏人间之色。
“你心思精细,看来是有意忽视我那‘不杀一人’的赌誓了就算殷夫子当真罪大恶极,我也不能替你出手。人无信不立,不应有例外。”
“晚辈无意假前辈之手杀人。”“喔?”武登庸来了兴致,白眉微挑:“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晚辈想请前辈留住殷贼。”耿照意态从容,不假思索脱口即出,显非临时起意。
“三五境界的‘分光化影’一经施展,凡夫俗子难望其项背,怕殷贼见苗头不对,恃以脱逃。届时还望前辈留住殷横野,勿使得遂。”日九忍不住从桌上爬起,捂他额头。
“你若是病了,要不先去歇着?我觉得你脑袋有点烫。”“其实你心里想的是:”说得好哇,先把我师父骗到了现场,待殷老贼露出真面目,他真能撒手不管么?还不是遇着韭菜割韭菜,遇着萝卜拔萝卜,一家伙扫个清光?‘“老人笑得和蔼,令人浑身发毛。”
厉害的厉害的,居然又被猜中了师父您能改打后脑勺不?我脑门有点挺不住了。“武登庸不理会徒儿插科打诨,定定望着对桌的少年。耿照眸光澄锐,迎视这世间最锋锐的一柄刀,不欲向刀中之皇俯首。心怀朗朗,何用退避?老人捋着颔须,饶富兴致,又恢复成玩世不恭的俚俗渔人,抖脚斜肩,自斟自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