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也不为过。”
他从袖管中掏出一个布包,交给了殿前太监。
那位上前请奏的人,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更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殿下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他不免开始焦急,焦急之下,只好把矛头指向南安和北印的矛盾。
“二殿下,我自然知道他们的不是,可是你这次杀他们却不是因为北印百姓,而是为了那些南安人,臣也是为此才想不明白的,望请陛下圣裁。”
站在前面的秦芾只是轻轻一哼,虽不是特别响亮。却也足以让坐在上面的顾征听见。他本来正要看那些奏折,听到她发出的声音便又放下了。
“芾儿,你可有什么话要说?”他是想要报复她,也是要听听这个聪明的女子是什么样的看法。
秦芾上前一步,微微一拜。
“父皇,我只是想问问这位大人,云淄城如今到底是属于北印,还是南安?”
那位二品大官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说:“自然是我们北印柄的,安起二年,我北印军大败南安而得云淄,这样的事情众所皆知。”
“哦?是众所皆知呀,”她挑起了眉,恍然大悟地叫道:“原来云淄城是北印的国士呀!不过,既然归属于北印,那里的百姓,我想也应该是北印人而非南安了吧?却不知这位大人为何还要口口声声说着‘那些南安人’,莫非大人想要否认北印安起大帝所做的功绩?”
那人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未了才又急于否认“自然不是,那些人当然是北印的百姓了,只不过有些刁民不服管教,我认为成大人、顾大人用严峻的法律制裁他们是没有错的。正所谓强压之下才有良民。”
秦芾对此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是觉得再与他这样的人说下去只会失了自己的身分,所以就退到一边不再说了。
顾炎看见了她的暗自嘲笑,而顾放也看见了,至于那位上面坐着的陛下则更加好奇她的想法,因此他问:“芾儿,这位大人说的,你可赞成?”
秦芾摇摇头,唇边的笑容则加深了,笑时,两个酒窝便一直挂在两边。
“圣主常常以威信立国,而威信自古以来源于残杀与酷压,若能以理服人,以法相佐,再加上为官者自清自廉以身护德,以己守法,则威信自成。”
“北印元德七年,元德帝暴政,苛捐杂税名目繁多,终引起天下不满,元德帝不思己过,反而对民众多加镇压残杀,最后落得被暴民所杀的后果。所谓以仁德治理天下的道理,由此可知。”
顾炎暗自佩服她的见解,可看到她一副清高不可亵玩的姿态,又觉得浑身不自在,纵然与她的意见有共识,却也忍不住要去挫挫她的锐气。
“大嫂来自南安,若我没有记错,南安似乎就是个以仁德立天下的国家?”
“不错。”她答得干脆而爽快。
“那些所谓的仁德似乎也没有让南安繁荣起来,不但没有,反而让祖宗创下的基业一点点的被毁去了,这难道就是大嫂所推崇的‘仁德’吗?”
她固执地抬起头,接受他射来的挑衅眼光。
“道理没有错,错的不过是人、是施用的方法罢了。”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父亲驾着马车,她频频回首,明明是七尺的硬汉,却还是流下了眼泪,而她呢,则始终把母亲的衣物抱在怀中,任它潮湿成一片。
顾炎说:“我这才知道,原来皇嫂也是离经叛道之人,这样的话若是在南安的朝堂上说了,恐怕会背上忤逆的罪名吧。当然,大嫂也可能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她踏前一步,美丽的大眼睛睁得好大,那里面似乎充满了怒火。“你可知道这一声随便说说,就让我的父母从此天地各一方?”
天地各一方?顾炎心头起了一个疑问。秦芾的母亲是南安前一任皇帝的爱女,她被封为公主,自然也是生长于皇家的名门,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天地各一方,岂不荒唐。可是。望着她的眼睛,他却突然有些看懂了她的苦痛,然后,那些怀疑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皇嫂,是顾炎说错了。”
一句话出口,让众人都侧目而观。这个二殿下,何时看见他跟人赔礼道歉过了。
就连上头津津有味看着两人斗法的陛下也愣住了。那个人还是他骄傲的儿子吗?看着像,又不像,那个女子还真是了不得。
秦芾侧过脸去,不是因为不肯谅解,而是心又开始疲惫起来。
“父皇,儿臣觉得不适,想要先行告退,望父皇不要见怪。”她跪下身去,非常诚恳地这样说道。
顾征这个时候已不太讨厌她了,看见她这副样子,也就答应了。
“放儿,你陪着你媳妇一起回去吧,南安的女人虽是长得好看,可就是身子骨太弱了一点。”
随着顾放走到门前,心里百转干回,总觉得被压得很疼。终于,她停步回望,脸色十分不好的开口。
“陛下,云淄本是南安最大的荣耀,可如今它却不再被人当作是南安的国土了,我心中虽然有千百个不愿意,但那还是不变的事实。此刻,我不谈这其中究竟谁是谁非,只盼望圣明的陛下能够善待那些失去故国的可怜人,把他们看作是您的子民。芾儿相信,云淄的百姓如能被以诚而待,必然会感恩于陛下的。”她和他们是一样的,失去了故土,远走他乡,不再期望还有回去的一天,唯有希望和她血脉相传的故乡人能够好一点,再好一点,唯此而已。
顾征把那份奏折重新拿起,打开看了一会,才试探性地问:“芾儿认为朕会如何处理呢?”
“我想,陛下会秉公而断吧。”是肯定?是怀疑?是希望?其实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她只是想要一吐为快而已。
顾征颔首,表达了他对她的承诺。
“芾儿,朕未必是一个千古明帝,但是也不想以后留下骂名,所以朕必当尽力而做。芾儿不必担心,云淄的百姓就是朕的子民,朕必善待之。”
秦芾走到大殿中央,跪下,然后重重一拜,藉着这一拜表达了她所有的感激。
“南安秦芾替所有的云淄百姓拜谢陛下了。”
顾征虽然接受她的感激,却不满她的措辞。
“芾儿已经是北印柄的皇子妃了,怎能开口闭口都以南安人自居呢?”
“儿臣知道了。”
“芾儿既然身子不好,就先退下吧。”
依命出了宣扬殿,门廊上正有一个宫女翘首而盼,看见他们出来,就连忙迎了上来。
“大皇子,成娘娘让奴才来请皇子和皇子妃。”
顾放点点头“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娘娘一声,我们随后就到。”
等那宫女跑了,顾放才对秦芾说:“芾儿,我娘她为人不错,不难相处的。”
秦芾笑着挥挥手。
“我没有事的,更何况知道母后还是南安旧人,我就更加应该去拜见她了。”
她知道顾放不放心,是怕又有什么意外,然后委屈了她,所以才会事先对她言明,这样子,她反而不好意思了,她秦芾又不是什么弱质女流,风一吹就要倒地。“连威武的天子尚且不怕,我怎么会怕一个美丽的妇人昵?”
她朝他挤了挤眼。
顾放心中想,不知她心里是否也如她脸上那般明媚。
“顾放,你带路吧。”
顺着皇宫,绕过花园,不多时,他们就来到成娘娘居住的地方了。初宁宫位于皇宫的西侧,那是一个非常华丽的宫殿,金碧辉煌、流光异彩,足见皇帝对于这位娘娘的宠爱了。而成娘娘是一个安静的美貌女子,她像许多南安的贵妇人一样,细致而小巧,充满了尊贵之气,如同一颗小小的晶石。
秦芾不知道那位西宫的顾娘娘是如何样子,但若她身为男子,也必然被她独有的清雅而吸引,倾尽一生柔情。
“芾儿给娘娘请安。”
她盈盈欲下拜,成娘娘却笑着拦住了她。“芾儿不必如此。”她拉过了秦芾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膝前,亲热不已。“芾儿以后千万不要叫我娘娘,听了怪生疏的,还是随着放儿叫我娘亲吧。”
秦芾自小失母,对于上了年纪的妇人,亲近感总会油然而生,因而她难得乖巧地叫了一声“娘亲。”
顾放和成娘娘早就见惯各色人的敷衍,以为她也是如此,却未猜到秦芾心里是真的喜欢这位来自南安的东骏女子。
那天,成娘娘盛情挽留,要她一起用膳,而她也就半推半就留了下来。看着成娘娘不时地为她布菜,她似乎又回到十岁左右,美丽的娘亲总在身侧嘘寒问暖的。
那天回府的时候,夜已经很深,她坚持要走回去,顾放只好陪着她一起走。天气不错,还可以看见星星,唯一的遗憾就是天太冷了,当然把皮毛领子牢牢地裹住脖子时,还是很暖很暖的。
她在不甚热闹的路上又是跳又是蹦的,顾放不知她究竟是怎么了,更加不知道迎着天、迎着风的她,眼中早就渐渐染上轻雾。
他在她的身后,不时地喊“芾儿,天气冷,回马车吧。”
她却是装作没有听见,当然也或许是她真的没有在听吧。她的心是一个人的,或许曾经属于爹亲,属于娘亲,属于南安,也属于桃花,如今却只能属于自己了。
任性的后果果然是满严重的,很少生病的她居然开始发起高热。
顾放想要照顾她,她却总是不让,什么都要自己处理,哪怕是在最最虚弱的时候。
他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病人,即使生了病,还可以一迳的微笑。
秦芾则说:“生病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人要是一直不生病,那准是一个傻子。”
顾放听着就笑了,也知道她应该没有问题,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生病的那几天,心里其实很苦,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没日没夜的想着娘亲,我也知道这样只会痛苦没有意义,可是思绪自有它的主张。
心里虽苦,但脸上却还是要笑着,娘亲曾经说我过于执着,过于倔强,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背、自己扛,大约真的叫她说中了。
好在病好的那天,心也终于恢复宁静,去爬罗明山,快要到半山腰的时候,看见了顾炎,他正和一个身穿黄色织锦的女子在一起说话,虽然隔得很远,也未互相打招呼,但还是发现他若有若无的关切。她想,若不是身边有着旁人,也许他就会过来的,这样一想,心便又乱了,似乎期待着什么,又在排斥着什么,难以厘清。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复杂的心绪,反而让我不愿再次见到他了。好在他也很忙,我们几乎少有偶遇的机会了。见不到顾炎,却常常可以看见顾征,这个小老头似乎开始对我这个南安的小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但听了我的话,让一个通晓南安文化的北印辟吏去云淄管理事务,更加常让顾放带话给我,要我去他那里。
我自然也是乐得如此的,说一些南安的风土人情,提一下南安人民的勤劳热情,我就是要说得他对南安起好感,从此再也不起兴兵之念。想想似乎很难,不过没有关系,我秦芾有得是时间。
那年冬天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然后是春天,然后过不了多久便又是冬天了。
春来秋往,我的生活又在一个新的地方有了一个新的起点——
秦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