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打算。”
“那二乔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送她回去!”崔母杏眼圆瞪,作主休二乔。“不休了她,有哪家闺秀千金会愿意下嫁?难不成,你要人家做填房小妾?”
“这当然不成,只是”
“只是?”崔母挑一下尖细的眉毛。“我们当爹娘的不替从诫作主打算,难道你打算看着从诫绝后吗?”
呀呀,万事皆小,兹事体大。犯上出妻之条,教人即使有心,也使不上力,难为二乔辩护。崔员外捋了捋胡子,沉吟久久,不再说话。
“就这么决定,赶明儿就去找媒婆来,这次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别又扯上那种粗鄙的庄稼女自找麻烦。”
“这样不太好吧?娘。”崔从简开口道:“二乔不曾犯任何过错,将她休了,这未免太不近人情。况且,她现在人还在崔家,还是崔家的媳妇,您却要找媒婆来,为从诫另外择亲,这实在说不过去。依我看,让从诫娶房妾便是,何必休了她。”
崔母悻悻地瞪了崔从简一眼,道:“她迟迟不能替从诫生下一儿半女,分明要令从诫绝后,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哪里不近人情了?赶明儿我就让从诫写封休书,然后找媒婆来!”
“娘”
“这事由我和你爹作主,你们都别再多话!”
“可是”
“好了!”崔母挥手打断崔从简的话。
崔从简有些丧气,转向崔员外。“爹”
崔员外举手阻止住他。“你娘的顾虑是对的。无后事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大房有些悻悻地看着崔从简,露出不满的神气,但她识趣的没说话,跟着崔母回房。
老二崔从朴这才悄悄说道:“大哥,我劝你最好甭管这件事,免得惹娘不高兴,又让大嫂嫌你偏心。再说,这都要怪二乔她自己肚皮不争气,怨不得旁人。一个不能为丈夫生养子嗣的女人,不休了她要干嘛呢?我赞成娘的作法。”
崔从简瞥他一眼,噤声不语。这话的确有道理。真要怪,只能怪二乔自己,一切都是她自己肚皮不争气,连累夫家背负绝后的压力。
他想帮她,也无能为力。
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丈夫受气,二乔越想越过意不去,偷偷煮了碗汤,想给丈夫垫肚子。
“哎呀,少爷,你别这样”走到书房门口,春荷娇俏的笑声,如银铃般荡出来。
“还是你好,温柔可人。”崔从诫声音隐约。
她轻轻推开门,春荷的笑声霎时冻结,丰嫩的脸颊上沾了一笔墨迹,不安地看看崔从诫,又看看她。
“春荷,这里我来,你下去忙吧。”她端着汤,微微笑着。
“是,三少奶奶!”春荷低头匆匆出去。
崔从诫表情冷凝,看也不看二乔。
“你来做什么?”口气极为冷淡。
“我端碗汤给你。”她走过去。“快趁热喝了吧。”
“放着。你没看我在忙。”他挽袖研墨,根本懒得抬头。
“啊,这让我来吧。”她搁下汤。
“不必了!”她伸手研墨,崔从诫不耐地挥开她的手,劲道过大,连带将墨砚挥起,砸泼在她身上,飞泼了她衣襟一片乌渍,还滴滴地往下漫渍。
她微微咬唇,一时僵在那里。
“看看你!”崔从诫更加不耐烦。“只会来坏事!去去去!别再烦我。去把春荷叫来,这里要人收拾!”
二乔低头默默退出去。叫了春荷后,一路踉跄的跑回房里,扑倒在床上。无数的委屈在这时化为喉间的哽咽,管不住啜泣起来。长期的压抑渲泄而出,哭到累、到疲尽才睡着。
到中夜,被皎白的月光照醒了过来。被窝是冷的,丈夫根本不曾回房来。透过窗纸与珠帘照映到她脸庞的冷月光,白得透明,脸颊上泪迹的残痕清楚跃现。
走到窗旁,忘了着鞋,夜气寒,侵袭入她罗袜。寂凉中,隐约传来更夫打更巡夜的声音。
几更了呢?低头询问,无人可给予回答。
深宫的女人,到了某个年纪,色衰恩弛,必须要有所觉悟;为人妻子的她,迟迟不育,也必须有所觉悟吧?
她悄悄到后园。所有的人都睡沉了,没有人会撞见。她吁了一口气,不敢发出丁点声响,设案焚香祭天。
“信女崔氏,家居长安,恳求菩萨保佑,能让信女早日成孕,为夫家繁衍子嗣。”拈着香,喃喃祷念着,祈求上天早日赐她一个麟儿。
青烟袅袅入夜天,一下子就看不见,也不知菩萨是否会听到她的祈求。抬头望,离青天那么远,菩萨听得见吗?
她缓缓回身,一个黑影鬼祟的走到婢女的房前。她定定神,看是春荷的睡房,再定神,那人影
“相公”会不会看错了?
那人影骇一跳,慌忙转身,果然是崔从诫,她的良人。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在这里干什么?”看清是她,也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崔从诫理直气壮斥责起来。
“嗡帳─”二乔哑口,呆呆望着他。
“我问你话,你哑了!”不耐烦地又一声斥责。
“我没什呃”斥责得令她更结巴吞吐。
“算了!我懒得同你耗了!”崔从诫粗声粗气的瞪她一眼,甩袖子走开。
她却还楞在那里,眼神空洞一片,久久无法怔醒。
一到春日“中和”长安城东南的曲江池便花草怒放,各色花卉环绕池园,烟水明媚,十分地赏心悦目。但过了“上巳节”便错过赏玩的时令,春光稍纵即逝,片刻也不等待。
园中的落英纷纷,二乔独自待在房里,手中握着薛素云遣人送来的书笺。春花是没得赏了,同住长安城的两人想会上面,竟也困难。嫁到长安后,两年多来,她与薛素云仅聚过数回,来去匆匆,不比从前的随性自由。
“小翠,”她吩咐一名丫鬟道:“我有事出门,去去就回来。如果老夫人问起,你就说我到庙里上香,很快就回来,懂了吗?”
“是的,三少奶奶。”丫鬟伶俐的点头。
偷偷摸摸像作贼一样,二乔避开众人耳目,由后门出府,担心被撞见,不知该寻什么借口交代。
薛素云落居在西市北面的醴泉里,开私塾馆为生。醴泉里有波斯胡寺,聚集了一些胡人,薛素云竟也兼教一些胡姬粗浅的诗文。
出了坊门,二乔一路往北。风轻云淡,吹拂过她发鬓,拂得她耳际一阵微凉。
“素云姐!”到薛素云家,她扯开喉咙喊了一声。
“二乔,”薛素云闻声出来,惊喜道:“你总算来了!快进来!”
牵着她的手,左瞧右瞧,仔细打量端详。
“你是否又瘦了?”成了亲的妇人多半越来越丰腴,只有她,反而越见清瘦。
“没的事。”二乔轻浅一笑。自力更生的薛素云,看起来精神气色皆相当的好。“薛伯母好吗?”
“托你的福,她很好,我娘她一直叨念着你呢,不巧她一早上庙里去了。”沏了茶,备了点心,薛素云边呷茶边道:“你啊,实在教我好请!我若不修书催你,你大概还不上门来。”
“怎么会,我这不是来了吗?”
薛素云摇摇头,道:“我找你来,是有件事。你记得本宁寺的觉行师父吗?这两年他在长安城里弘法,小有名声,齐王府舍了数百万钱,为他盖了一座寺院,就在安定坊。听说寺院香火鼎盛,信众多不可数。这事你听说了吗?我们一起去上个香,你说如何?”
谤本没听说。她对觉行的印象不深刻,甚至模糊。面露一些难色,摇头道:“我不能待太久,素云姐,恐怕不能”
“不会花你太多时间的。”
“不行的,素云姐。”还是为难。
薛素云不强迫了,定定瞧着二乔,忽然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二乔,你在夫家过得好吗?”长安城是很大没错,但“福记布庄”不算太小,诸如“福记”三少爷的媳妇过门都快三年了还没生个一子半女的闲言凉语,她多少听到一些。
“我”二乔低下头,不看薛素云,苦笑一下道:“你也不是外人,素云姐,我不瞒你,但怎么说呢?”
“那么我替你说吧。不好,是吧?”
可以这么说吧。她没否认。嫁出门的女人,泼出去的水,日子好坏,端赖公婆的喜爱及丈夫的疼怜。如果不得公婆欢心,丈夫的心又远了,日子就难过了。她迟迟没生下一儿半女,难怪公婆和丈夫变冷淡,在夫家越发没地位。
她自己也是有觉悟的,夜半祭天,甚且想赴庙宇求子。只是,事到如今,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你不气愤、难过吗?二乔,就为了那种愚蠢的理由!”薛素云气愤不过。当初她被休弃,就是因为这缘故,没想到如今却落在二乔身上。
“都怪我自己不争气。”二乔竟然笑了起来。
现在她已经很习惯了。在小女儿时,她或许还会不平,如同她替薛素云抱不平那般。但轮到她自己,她反而心平气和。
“你还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要哭?
“你听好,二乔,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尽管来找我,明白吗?”同病相怜,薛素云的关心更多了一分心疼。
“谢谢你,素云姐。”
“我认识一些道姑,要不要请她们替你施法求子?”
“不必了,就这样吧。”她摇头婉拒。
薛素云叹口气,道:“我实在没想到会如此,不过,还有希望,你千万不可放弃”
“素云姐,我没关系的。”上天怎么给,她就怎么受。
“唉!”薛素云又叹一声。“其实,当初我曾问过光藏,设若你不能生育,他会怎么着。他说不管如何,都绝不会背弃你偏偏无缘!”
啊!乍听见这名字,二乔暗暗惊跳一下,心滔滚涌,千头万绪又纠结在一起。
拚命要忘却的,不能再想起的,那人、那身影、那胡笳曲而今,都难。
“我该走了,素云姐。”不能再思量了,一切都难了。
出了薛家,经过波斯胡寺,她不敢多停留,走到西市,原想绕路避开,市集里忽然传出阵阵的胡笳声。
她怔一下,受了牵引,怔怔地走过去。
胡人摆的小摊,卖一些晶亮的珠子和花钿,摊后留了一脸胡子的大汉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吹着胡笳,苍凉的笳声就从那里传出来。
苍凉得不仅教人怔忡,还教人心酸,前事历历
她轻叹起来,黯然地转身
不意迎上一对缥茫的眸光。那光明如镜的头顶,飘然的灰青僧衣,似曾相识的眉眼
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