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入,夹杂着二月冷梅的腥气。
她眨了眨眼睛,睫上一颗雪晶顿时化了温热的水滴,猝然滑落。
“可是,我不愿意。”
如果可以选择,她会远离这座宫,远离深爱却又抛弃自己的那些人,远离所有的哀伤与欢乐。这里的幸福太贵了。她会向上苍许愿,只做一个普通人,在美好的年华出嫁,在丈夫的陪伴与子孙绕膝的幸福中走完平静的一生。
只是,冯善伊的命运中似乎从没有“平静”二字。
她是在冯家遭变,父兄惨死的那一年没入宫中,依靠姑母勉力生存。她本当和父兄齐齐死在刑台之上,偏偏那个时候,宗爱携着太武帝的旨意将她亲手领下刑台,那时候他两鬓尚是灰白。
她问他,与其这般活着,为什么不死呢?
他答她,与其这般死,为什么不活。
她当时认为多么有禅机的一句话,许多年后转述给拓跋余听,那家伙只挑了挑眉毛说宗老头子糊弄你呢。后来她才知道,拓跋余的意思是魏宫这地方活着不如死,这是句大实话,但是不受用,更不受听。
宗爱说:“宫这地方,能活不死,能站就不跪着。”
拓跋余说:“废话,我都站直了,还怎么跪。”
她喜欢拓跋余,也是从他和宗爱的争吵中开始。那个时候,他仅仅是个不受待见的文弱皇子,没人能想到这么一个贫嘴咂舌的臭小子会在某一日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当然,除了宗爱。只是宗爱也没能想到,这家伙福薄,仅仅八个月的天子,感觉比梦仓促。
冯善伊的记忆从来很单薄,刻意删减某些之后,便只能容下三个字——“拓跋余”。
她是一个不会掩饰的人,姑姑却常说身为旧燕公主总当有汉家的含蓄。
国都亡了三十多年,她算哪门子公主。
要说起她家门的旧史,她能背出一车一车的传记,而后再添上自己的演绎。拓跋余很喜欢听她讲故事,于是她总能把那段历史描述的绘声绘色。
她是汉人,也有人喜欢称她旧燕公主,诸如她那个动不动神往故国怅然无限的姑姑。她父亲,名正言顺的燕国皇子,却是个叛徒。他怕死,怕疼,怕鬼,怕脏。她家门最盛时正逢五胡乱华,十六国并立,战乱不息,冯家祖上有军工,到了曾祖这一代坐上了燕国皇位。到她祖父即位不久,魏太武帝兴师伐燕,祖父一路逃一路乞饶,甚至将自己的女儿送给魏,可最终还是死在逃亡路上。燕灭后,她爹怕死,于是叛逃西辽,向魏称臣。
这是她家门的历史,载满背叛与耻辱。
她的祖父背叛了儿女,儿女又背叛了父辈。一个叛国投敌的废人,只有受尽鲜卑人的奴役和鄙夷。她的父亲在最后都没有得到太武帝的信任,终于死在多年前莫须有的罪名下。一个权力盛过自己的人要开杀戒,往往不需要理由,因为他从来看不起你。谁会在意一个血脉中写满背叛的民族。
善伊认可太武帝是难得的英雄,即便他灭了冯族,这之中包括她的父亲兄弟,和叔伯祖父。只是善伊不希望拓跋余会成为像他父皇那般的圣主,或许因为站得太高便愈不能胜寒。
拓跋余果然没有站得那么高,但最终的结果是,他死在比他站得更高的人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