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树娘写墨义耍子。
前有荷塘莲叶田田,后有万顷梅林,亭中茶具精致,才子佳人本该谈谈风花雪月才应景,偏这两个人埋头写墨义策问浑身是劲儿,闷的清儿呵欠一个接着一个。
树娘端坐案边悬腕写策问,偶尔抬眼看萧明下笔如走龙蛇,她的眼睛越写越亮。萧明时时抬头,看向树娘的目光也是越来越满意。他的家教其实和树娘差不多,萧家这么些年烂掉的读书种子比起树娘家来只多不少,萧明的老子想儿子想考取功名的心更甚。他老人家为人机变灵巧,总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所以每年都花不少银子请真名士真才子写墨义写策问,再挑好的让儿子背熟背透化为己用。萧明自家心里有数,别看他写在纸上的句句精华,全是别人的。若他自家写的那些,怕是还不如眼前这位真才女美树娘。
若是娶了树娘……不只成了柳家的正经亲戚有靠山,而且他对树娘实是一见钟情,样样中意。树娘言辞爽利,说起科举来头头是道,娶来家不只可以红袖添香,还能陪他读书,绝对是贤内助啊。是以萧明手里写墨义策问,心里已是摆开十二架算盘在那里噼里啪啦算得失,谋进退,发狠一定要把树娘体体面面娶回家做正头娘子——至于另一条捷径潘晓霜,萧明从看到树娘第一眼之后,是真忘记了。
清儿坐在亭外托腮望风景,心里实是乱糟糟的。萧明待她虽然亲热,但是这位堂兄在族中一向以严厉有手段出名,其实她是有些怕这个堂兄的。堂兄写信来,叫她今日务必把王家二娘子带出来一会。王英华不理她,她没得法子把树娘拖来顶数,心中甚怕堂兄恼她。若是堂兄也恼了不理她,还有谁能助她离开这个表面待她亲热,其实冰冷的柳家,助她嫁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清儿一次又一次偷看萧明,萧明有所察觉,对这个族妹回报了一个很满意的眼神。清儿心中稍定。少时树娘要去洗手,喊清儿同去,清儿便说不想动。树娘此时怎么看萧明怎么满意,情知清儿见族兄必是有话要说的,她怎么能不知情知趣呢,便独自带使女去荷塘边洗手去了。
边上没得外人,萧明便问萧贤近况,听说柳家并没有给萧贤在富春报考州试的意思,皱眉想了一会,道:“此时回泉州怕是来不及了,便是赶得上报名,时间都花在赶路上,准备不好考不到好名次反是丢脸。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新皇帝才登位头一次科举一定极严,想来柳家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让贤弟去考的。你莫担心,贤弟若是急了,你就把我这个话写信去劝他一劝。我听讲杭州首富沈家请柳家女眷去赴相亲宴,你和树娘都去了?”
一提沈家,清儿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泣道:“哥哥,沈家大郎明明心悦我,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五姨不喜欢我,偏说那是沈二郎……”
萧明听得前半句,再把这个妹子细瞅一瞅,萧清在萧家女孩儿里生的本是最出挑的一个,想来沈家大郎是看中这个妹子的皮相了。萧明甚是满意清儿把树娘引来,要娶树娘也还有用清儿处,再说沈家是杭州大族,清儿嫁到沈家也是笔划算的买卖,就道:“你莫哭。沈家大郎我也曾和他见过一面,说得上来话的。哥哥替你设法就是。只要你们两情相悦,必叫你们成为佳偶。”
傍晚树娘和清儿回到家,两个满面春风手拉着手儿进树娘住的那院去了。杨氏和柳五姨也没声张,悄悄把散到城里寻找她们的人手撤了回来,又把树娘的车夫提来问话,才知树娘和清儿去香雪海见萧明,树娘和萧明相谈甚欢,临别还约明日再会。
姑嫂两个相对苦笑。柳五姨咳了数声,叹息道:“树娘轻易不搭理人的,她和萧家那坏小子既然说得来,咱们拦着只怕更坏事。”
杨氏冷笑着扳指头数:“萧家是泉州数一数二的大户,有钱这条算是够上了,那个萧明长的也不错,谈吐也上得了台面,说他是个才子只怕女孩儿们也相信。他还没有结亲吧?”
柳五姨点点头,道:“他是族长之子,尚未定亲,不过他新置了一房姬妾,模样绝似潘晓冰的妹子。”
杨氏愣了一下反倒笑了,问:“真的?”
“英华在去金陵的路上撞见的,事关重大,我叫她不要讲。若不是出了这个事,本想连你瞒住的。”柳五姨也笑了,“这个萧明胆子还真大,可惜没摸到大路上。”
“也还聪明,肯低头伏小能忍。敢把潘家女儿扣在手里,想来也有胆识也有手段。这样的人不能把他推到对头那边去。”杨氏琢磨了一会,道:“我使人去泉州打听他的底细,若是过得去,树娘看得上他肯嫁他,咱们何必做棒打鸳鸯的坏人?”
柳五姨还有些犹豫,杨氏劝她:“树娘这六七年相看的人家总也有四五十家了,还是头回听说她和谁相谈甚欢。再者说,萧明这小子又是一心一意想抱柳家这棵大树的,只要柳家不倒,他必待树娘好。便是树娘看不上他,他现在也不敢对树娘使坏,咱们只顺树娘心意罢。”
柳五姨思之再三,再回想从前她的□,确是杨氏说的有道理,便依了杨氏。晚间英华过来伺奉她吃药,她就把使女们支开,把杨氏的意思透露给英华,再三的吩咐她莫要管树娘的事。
英华甚是不解,说:“萧明不是良配啊,咱们好好劝说,树娘姐姐一定会听的。”
“树娘性子和你不同,不听人劝的。”柳五姨怜爱的抚摸英华披在肩上的黑发,“萧明这人呢,在你看来确实不是良配,在五姨看来,他也不是你这样女孩儿的良配。但是配树娘还真不错。树娘太过清高不理庶务,若是配个敦厚老实的丈夫,只怕成亲几年就穷了。萧明呢,精明厉害,又知进退,正好补树娘之不足。”
“可是这人……他走到哪里,都喜欢喊几个娼伎陪着。”英华还是不能赞同,看柳五姨也微微皱眉,忙道:“树娘姐姐肯定不能忍受这些的。”
“没几个坠落红尘的仙子做红颜知己,又岂能称才子。”柳五姨面上突现冷笑,“一心一意要嫁才子的女子,都认定自己是才子唯一的真爱,岂会计较这些小节。好了,五姨累了,要睡了。”柳五姨转身倒进床上,回手就把床帐扯下。
五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英华愣了一下,替五姨把床帐理好,退到门口时,仿佛听见帐中有泣声,她朝守在门边的双福摆摆手,轻轻把卧房的门掩上,拉着双福在庭中阶下坐了一会,估量五姨睡着了才走。
自第二日起,树娘和清儿每日不是湖上泛舟就是去街市闲逛,再不然就去寺庙烧香,自然日日都能偶遇萧明。
柳五姨装做不知,杨氏也不过问,只是加派了四个家将守护。英华因为那晚五姨发脾气说的那些话还哭了,也不敢再提树娘的事,只说但有机会单独和树娘说说话,然树娘日日都在外头逛,中饭极少回家吃,总是碰不上见。英华这边有看不完的文书,记不完的卷宗,一转眼秋风起,五姨的咳嗽加重,杨氏临近生产,英华便似蜡烛两头烧,更加顾不上树娘和清儿了。
这一日上午杨氏发动了,进了产房一个多时辰产下一子。柳五姨本就身上不大好,和英华在产房外守了许久,听禀母子平家,也就坐了小轿回房补眠。英华请奶娘把小表弟抱出来看过,正在杨氏的小书房给舅舅写报喜的信呢,小海棠提着裙子跑进来,喘着气说:“二门上说,沈夫人替沈大郎来提亲来了。”
“来求树娘姐姐?”英华放下手中的笔,笑道:“眼看就要入冬了,沈家还没有给大郎相到更合适的?”
小海棠的小脸蛋涨的通红,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激动还是骄傲,“不不不不,不是求树娘小姐,是求小姐!求我们王家二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