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于萧副司令关于“要抓‘枢纽工程’建设,要把他们身上的那些小资产阶级意识、小农民意识、小军阀意识等等‘枝枝杈杈’捋干净,要让他们脱胎换骨地成长为新型的炮兵指挥员”的指示精神,韩陌阡是心领神会的。
在韩陌阡看来,这个诞生于非常时期的特殊群体,是一株株从良好的种子和肥沃的土壤里刚刚抽芽的树苗,这些树苗最终能不能健康地成长为为参天大树,是需要不间断灌溉和修理的。
作为一个极其看重文化修养的军官,韩陌阡对于军事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和概念都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不仅要琢磨它们的现实意义,而且还重视它们的来历、历史本义和演变过程。
譬如说训练。
训练是什么?从古至今大家都在用这两个字,无非是枪炮戟剑龙腾虎跃。但韩陌阡发现了,训练有两重含意,一是训,二是练,训是首位的,练是在训的基础上进行的。训,就是思想政治工作,训导正气士气勇气,训导爱国之心、爱民之心、民族责任感、社会责任感和道德意识。练,则是具体的战术技术和技能的演练。也就是说,在古代兵法里,思想政治工作也是放在首位的。那么思想工作归根到底要解决个什么问题呢?气也。解决这个“气”的问题,就是要练心。“练心则气壮”
也正是因为这个“气”字,韩陌阡比较重视魏文建的动态了。
魏文建不久之后就写了一篇标题为浅论中国古代兵法中的思想政治工作的论文,恭恭敬敬地送给韩副主任“雅正”
韩副主任看了,也雅正了,说:“既然是浅论,浅就浅一点吧。这篇文章,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
魏文建说:“韩副主任要求我们加强理论修养,我这也算是加强修养的一个具体表现吧,别的没有什么想法。”
韩陌阡说:“我要是直接给你推荐给谁,多少也有一点开后门的嫌疑,非君子所为。依我看来,浅是浅了一点,但是能够提出这个问题,就不简单,发表总还是可以的。这样,我写几句话,你把它抄下来,寄给探索与思考杂志,争取发表一下。”
韩陌阡写下的几句话是:第一、欢迎提出宝贵意见,不欢迎提出不宝贵意见;第二、欢迎隆重推出。第三,不欢迎退稿。
写好之后,让魏文建抄下来,仍以魏文建的名义寄给探索与思考杂志的某某某。
魏文建有些发愣,说:“这样写行吗,某某某编辑会不会认为这个作者狂妄,扔废纸篓里了?”
韩陌阡笑笑说:“某某某我熟悉,他就是这么个人,吃硬不吃软。你越是唯唯诺诺,他越轻视你。你口气大些,他反而重视,至少他会把这篇文章看完的,只要他看完了,他就没有不发的道理,这在战术上叫‘夺气’。”
后来,这篇论文果然发表了,还加了编者按,说,一个士兵,能够站在历史和现实的高度,探讨中国古代兵法中的思想政治工作,难能可贵。
魏文建在心里就不能不佩服了,韩副主任的“夺气”确有出其不意之妙。
戚继光在练兵实纪中说:“走阵于场,习艺于师,召耳目于金鼓,齐勇怯于刑名,皆兵中之一事。”但如果忽视了练心,那就从根本上影响了战斗力。“人有此心,先有此气。气发于外,根源于心。练心则气壮故出诸心者为真气,则出于气者为真勇矣。”
“气根于心,则百败不可挫。”
“夫战,勇气也。”
气是什么?世间万物皆有“气”军人之“气”就是勇气、锐气、豪气、胆气、气节、气质、气度。把这些“气”理顺了凝聚起来,就是军人的士气。人活着靠的就是一口气,一支军队有没有战斗力,靠的就是一股气。挥师奋进掩军厮杀需要“固气”冲锋陷阵单打独斗需要“固气”而和平时期更需要“固气”思想政治工作是长期而坚韧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一时”之所以能用,就在于“千日之养”用兵是最后的目的,是根本的结果,而“养兵”则贯串了一个生命从非军人到军人到职业军人到“勇冠三军、足智多谋”的优秀的职业军人的漫长过程,如此看来,思想政治工作者的任务就十分艰巨而且严峻了。
对于修剪七中队的“枝枝杈杈”韩陌阡采取的基本上是中医疗法,阴阳均衡,调血补气。
关于“气”的问题,魏文建有一定的认识,但那毕竟是片鳞只爪。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就是学生。比起魏文建,韩陌阡的认识就要深入得多了。韩陌阡认为,对于士气的因势利导,实际上可以囊括思想管理和行政管理的所有精髓。气不匀的时候要匀气,气不振时振气,气不顺的时候要理气,气不足的时候要鼓气,气太旺的时候要消气。要把脉搏把准了,要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探讨清楚了,排除那些浊气贱气土气小家子气穷酸气。而在目前,落实在七中队身上,至关重要的是——培养出顶天立地的浩然正气。
一个军官,没有正气,就等于没有了一切。
一天,在讲完了政治经济学中关于“剩余价值”理论之后,韩陌阡突然做了一个课外动作,提议大家把自己所有的衣兜翻出来。尽管韩陌阡再三强调凭志愿,但是大家都觉得没有多少不自愿的理由和必要,便纷纷地将两个上衣兜和两个裤兜翻了出来,兜中寥寥无几的东西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无遗。
韩陌阡沿着教室里的通道来来回回地巡视几遭,发现多数人的口袋里没有装东西,仅有的几件东西如下:一把折叠式小剪刀(栗智高的,用途是修剪指甲),两张白纸(魏文建的,用途不明),十一杆钢笔(谭文韬等人的,用途显然),再有,就是一些钞票和钢蹦儿,最大的一笔是凌云河的,计有九元四角六分。
韩陌阡的正课其实才刚刚开始。
韩陌阡做惊奇状,问凌云河:“你在口袋里装这么多钱干什么?”
凌云河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随时准备到大队部储蓄所里存起来,因为没有地方可花。”
韩陌阡点点头说:“好,这就对了。”
又说:“一般说来,一个男同志,能不花钱就不花钱,花钱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应该交给女同志去办。我身上就很少装钱。现在我们就来谈谈钱的问题。大家都很清楚,用不了多久,当你们提干定级之后,每个月发给你们的就不是几元十几元津贴费了,而是五六十元钱的工资,也就是军官薪金。我来提一个问题,拿士兵津贴和拿军官薪金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第一个举手的是三区队八班的孙定毅。孙定毅说:“数量的变化标志着地位的变化,但是更重要的是,拿军官薪金也就意味着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一个军官所承受的工作量和职责都比一个士兵要多得多。”
韩陌阡说:“很好。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假如,你们现在都已经拿了一年的军官薪金,每个人的口袋里都装着六七百元钱,现在出了突发事件,对面的山林失火了,需要我们紧急扑救,你们会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救火战斗当中吗?是不是要考虑先把口袋里的钱安置好了才出发?”
教室里又安静了一阵子。
凌云河说:“险情迫在眉睫,个人生死尚且置于不顾,还在乎什么钱呢?我想,真的遇上那样的情况,我们不会想那么多的。”
韩陌阡看着凌云河,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
凌云河说:“我是这么想的。”
“你敢肯定大家都是这么想?”
凌云河想了想说:“我想应该是的,我的这些同学都是有责任感的。”
韩陌阡微笑着向教室里全体人员扫视了一圈,口气平缓地说:“是啊,理论上是这样,但是,要真的让全体同志都能这样做又谈何容易啊。岳飞有一句话‘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矣。’岳大元帅这话在今天看来,有些毛病,这是针对他那个时代文官和武官的特点说的,并不是说武官就可以爱钱,文官就可以怕死。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句话里面有个因果关系,不爱钱并不一定就不怕死,但爱钱的人必然怕死。”
韩陌阡的话说得掷地有声振聋发聩,还有一股武断之气。
大家心里难免质疑:有这么严重吗?何以见得爱钱的人就必然怕死?
韩陌阡说:“作为一个军人,最可耻的莫过于怕死了,而要做到不怕死,最起码的一点就必须做到不爱钱。忧国忘身是军人的基本素质,如果连金钱财产都割舍不下,何谈忘身?重财必然轻义,百万家产,重金负累,难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怕死之心必然大于轻财重义之人。中国古代名将中有许多楷模,汉朝大将霍去病功高盖世,汉武帝要替他修建府第,霍去病说:匈奴未去,无以为家。东汉大将马援南征交趾(也就是今天的越南)得胜归来,光武帝派人慰劳,安排他好好休息,马援说,南方虽然胜了,但是西北还有战事,我请求挂帅再去西征,‘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手中邪?’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了,能够屡建功勋留下英名的,多是那些视钱财为粪土,看待遇如鸿毛的人,男人爱财非君子,丈夫重义成英雄。这个‘义’,就是正确的人生观。像众多流芳千古的著名将领那样,把物资利益和精神追求的关系处理得如此高尚,才可以说是修成了军人的正果。大家能够做到吗?”
大家都不吭气。大家在看着韩副主任的时候,眼睛里隐隐约约地闪烁着一个问号:“韩副主任,你能做得到吗?”
韩副主任读出来了那些问号,笑笑说:“当然了,不是什么人都能达到那种境界的,但是,回到现实中来,我对大家寄予的希望是,要追求,要有意识地修炼自己,尽量做一个干净的军人。为什么今天要说这些呢?是因为必须说。我们国家前些年很穷,吃个肉买个蛋都要计划,连粮食都要凭粮票,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粮票,就有吃不饱的可能,我顺便问一句:在座的有没有吃不饱的经历啊?”
底下议论纷纷,说:“吃不饱的经历太有了,瓜菜代代到最后连瓜菜也没有了。城里人有粮票,好歹有二三十斤怎么说,也能吃个半饱,乡下人说声没吃的一饿能饿上半年,就凭咱这肚皮功夫,美帝国主义就比不了,你让他饿上半年试试?”
大家说得很热闹,惟有蔡德罕笑而不语。
蔡德罕心里说,你们挨得那点饿算得了什么?让本人说一说挨饿的光荣历史,吓你们一个半死,本人简直不屑于跟你们一比。
韩陌阡及时地制止了畅所欲言,韩陌阡说:“吃不饱的历史恐怕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开始搞改革开放了,物质文明要上去。但是有一点要提醒大家,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往往是物质文明上去了,精神文明就会受到冲击,叫花子进大饭店,弄得不好就找错门。富裕了不是坏事,但为富不仁这句话不是毫无来由的,金钱这东西,不能完全没有,也不能太多,尤其是我们军人,把金钱看得过重,把钱弄多了,绝对不是好事。过去大家都穷,我们军官有固定的收入,比起社会一般阶层,经济条件算是优越的了。但是,我敢断言,国门打开了,思想解放了,生产上去了,市场繁荣了,用不了几年,我们军官的经济地位在相比之下就会远远落后于现在,如果谁是想通过当军官这个职业来改变自己的政治地位和经济条件,那么,我可以负责任地劝你一句,你可以改弦易辙了,现在为时不晚。”
众学员被韩副主任这一番话说得屏声敛气,无论是回顾历史还是展望未来,韩副主任的话都不是危言耸听。
韩陌阡接着说:“看一个人对待金钱的态度,也能从一定程度上看出他的职业精神,能够看出他将会不会是一个好军官。一个好军官,应该是身先士卒的,但是如果过于看重个人利益,患得患失,他就不可能身先士卒。魏文建,昨天我交给你的书你看了吗?”
魏文建起立回答:“看了。”
“看明白了吗?”
“基本上看明白了。”
“那好,由你来给大家讲一讲田单的故事。”
魏文建略一思忖,然后开讲:从前,也就是战国时期,田单是齐国上将,曾以五里之城、十里之郭的弱小力量,打败了强敌燕军。因为立过许多战功,有了许多荣誉,也得到了不少赏赐,财富多了,沉湎于金银财宝,陶醉于花天酒地,战斗意志就薄弱了。后来兴兵十万,兵多将广,去打翟国,有个叫鲁仲连的先生料定他打不下来。田单不信邪,率兵将翟国团团围住,连续进攻了三个月果然毫无进展。田单只好再次求教于鲁仲连。鲁仲连说:“你在即墨的时候,坐着就编织土筐,站着就手拿铁锹,你唱着歌激励士卒,‘国家快要亡了,魂魄已经丧了,人民已经无家可归了’,那时候帅有决死之心,士卒无苟生之想,所以那时候就能战无不胜。现在你封地富饶,珍宝无数,一心在想着活着的乐趣,哪里还愿意去冒着死的危险呢?每次进攻的时候,你都躲在土丘的后面,用盾牌护着脑袋,嘴里大喊冲啊杀啊,可是自己纹丝不动,士卒们看见你那个样子,谁还愿意冒死效力呢?”田单听了鲁仲连的话,恍然大悟,也羞愧难当。第二天战斗开始,田单把头发挽起来,一直站到敌方箭矢可以射到的地方,弃盾荷戟,跃马当先。士卒见主帅不顾生死,无不奋勇向前,以一当十,很快就把翟城攻下来了。
典故讲完了,教室里再次出现了沉默。
韩陌阡站起身子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到一点启发啊?”
大家回答说很受启发。
韩陌阡说“为将之道,学问万千。我们的鼻祖孙子给军官概括了五德,即:智、信、仁、勇、严。六韬中也有‘五才’之说,即:勇、智、仁、信、忠。但是,不爱钱不怕死是这一切素质的先决条件。没有这两条,其他就是空话。‘马革裹尸’和‘匈奴未灭,无以为家’都成了我们军队脍炙人口流芳千古的经典箴言,大家作为带兵的人,要熟悉这些典范,要当一个明明白白的有文化的军官。当然了,古为今用,也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读书要读个明白,可是怎样才能算是明白,就有许多讲究。智慧的人读智慧的书,往往能读出一些额外的智慧,或者会引发一些智慧的思考。对于同一事物,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评判原则和标准,今人读古典,应该读出今人的思想——对于传统文化中的那些已经形成定势的经验重新进行多维观照和立体剖析,从而大大地拓宽典故的可读疆域。好的精神营养要汲取,有些观点,受时代的局限,适用于当时未必适用于当今,那就靠大家具体情况具分析了。”
二
楚兰是大队首长已经明确了要留一年,争取一个最后考学机会的。但是,当复员的精神一传达,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种危机。毕竟是年龄不饶人,这次复员就算避开了,可是考学也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今晚,她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于小慧。
其实,于小慧当年向她求情,举出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于小慧毫无羞耻地对楚兰讲,她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男方是军区大院的一个小军官,他们是在她夏天探亲回w城时认识的,从认识到做了那件事,只有十天。于小慧把眼睛都哭红了,说她必须找机会把肚子里的东西打掉,可是她刚刚探亲不久,根本没有理由再请假了,如果这一次能让她参加考学,她就可以借考学之机在w城呆上三五天。如果失去了这个机会,在教导大队里这么眼看一天天混下去,纸里包不住火,早晚要暴露,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楚兰说不清楚自己当时对于小慧是厌恶还是痛恨,她不能理解这个一向精明而且很有主见的副班长怎么会在这件事情上这么轻率。她没有谈过恋爱,她是严格按照军队规定在约束自己,那种事情一想起来心里就跳得慌。
她比别人更清楚,在教导大队里,也有不少火辣辣的眼光在注意自己,可是她坚定地回避了那些目光。她始终在提醒自己,自己是一个战士,是一个没有取得恋爱资格的兵。她的一举一动都不能超越规范。
有一次机关的一个年轻的未婚干事给她写了一张纸条,约她一起去县城,她骇得心慌意乱,无论是当面应承还是当面拒绝,她都没有勇气,于是就采取溜之大吉的办法。在被约的那天上午,她躲进丛坤茗的宿舍里一直不敢出门,生怕被那个干部发现。她心里又慌又怕,像作贼似的,趴在窗后向外窥探。她看见那个干部在她和赵丽的宿舍外面久久徘徊,不时看表,一直到十点多钟才怏怏离去。
第二天上班时,她和那个干部在办公室中间过道里相遇,避之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就在那个干部期期艾艾地要说什么的时候,她急中生智,喀嚓来了一个立正,然后抬臂给那个干部敬了一个军礼。那个干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正规礼节牢牢地钉在原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只好叹了口气,无限辛酸,掉头而去。
她的心里又何尝好受呢?
这一切都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兵。如果她是一个干部,她就不会有那样深刻的自卑,也不会有那样敏感的胆怯。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和他来往,同意了就光明磊落地相处,不同意也可以开诚布公地说个清楚。
可是,她是个兵,这一切都要复杂得多。一旦有了风声,当干部的可以找出一千个理由承担或者开脱,可是当战士的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在别茨山军事禁区里,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一个男干部和一个女战士闹出了绯闻,那个干部正在进步的关键时刻,一推三六五,全是那个女战士的责任。部队首长本来对于女兵就有成见,在友邻部队的一次安全防事故会议上,一个有着相当级别的首长甚至还编了一个顺口溜,叫做查铺查哨查思想,防火防盗防女兵。据说那个部队的女兵集体大哭了一场,并且联名写信告了那个首长一状,虽说那个首长后来挨了军区萧副司令的严厉批评,可是部队对于女兵的警惕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放松,尽管有些首长在某些场合对待女兵并不自重。
在当兵的日子里,楚兰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她看不起那些一触即动没有头脑的女孩子,更看不起那些为了某种目的轻易出卖情感的人。自古红颜薄命,可是在有的地方,不是红颜也照样薄命,女人是祸水的看法在相当一些首长的脑袋里,至今仍然根深蒂固。在这样的环境里,当个女兵,就要格外小心,真的假的都要离得远远的才是上策。
就在她拒绝同那位干部同行的一个星期以后,那位干部仍然没有放弃努力,又找了借口把她堵在资料室里,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向她表白,他是真心爱她,他并不是那种逢场作戏的人,他们可以不马上建立关系,他只请求她给他一个答复,她心中有他的位置就行了,以后他们还是照样的同志关系,在公开场合他绝不会暴露他们心中的默契。可是楚兰依然咬紧牙关绝不松口,不是说看不中他,这个问题压根儿还没有进入她的思考范围之内。她就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心里有一点杂念,她怕事情一旦有了开头,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心里有了情感,她的表情就不会从容,让她在人前装疯卖傻,她是做不来的。
没有例外,韩陌阡也找楚兰谈了话。韩副主任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韩副主任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
她琢磨不透韩副主任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副主任说“楚兰我跟你讲,你的情况其实我是很了解的。你很有头脑,也有才华,你的小说我都看了,一地幽蓝有意境。我看你可以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你还有机会,夏玫玫和赵湘芗给你出的主意不错,报考政治学院有希望,对你来说也是一条捷径。但你不能掉以轻心,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段时间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排除一切私心杂念,全力以赴复习。”
楚兰知道,韩副主任说的所谓“私心杂念”无非就是男女方面的交往。她感谢韩副主任,在前面的道路没有展开之前,她委实不能有“私心杂念”——最后的机会,她必须抓住。更何况,还有一堆工作缠绕着她呢。
三
自从谭文韬帮助楚兰挖掘出原军官训练团遗留下来的资料,教导大队的资料室兼图书室又空前地丰富起来了,多了一些古色古香的军事典籍著作,也同时给七中队学员提供了一片更为辽阔的战争思维空间。生吞活剥也好,死记硬背也好,融会贯通也好,反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既然韩副主任要求大家学习古典军事思想,即使是辅助课程,但谁也不敢马虎对待。
但有一个人却对此有些三心二意的,此人就是凌云河。凌云河无一例外地也要泡图书室,但是泡着泡着,大方向就偏了,兵书没看几本,却对角落里的一堆过时的参考消息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跟楚兰开了后门,抱了一堆回到宿舍,剪剪贴贴,居然整了厚厚的一本。谭文韬感到奇怪,有一次善意地提醒他,要读兵书,世界上花花绿绿的东西现在还不是研究的时候。凌云河却一本正经地说:“此言差矣。老兄你发现没有,韩副主任给我们讲古代兵法,其实说来说去,主要都是从思想政治工作角度讲的。治气、带兵、战争意识、表率作用,等等。谋略和战术思想讲的并不多。”
谭文韬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回事,便说:“韩副主任是政工首长嘛,当然更注重古代兵法中的思想内容。”
凌云河嘿嘿一笑说:“那你就太小看我们敬爱的韩副主任了。我告诉你,韩某人是一个思维活跃、绝对有远见卓识的人。就算他不去潜心研究,单凭感觉,他对古代军事理论中有现实指导意义的东西,也会进行本能的选择。你们这些假书呆子,一头钻进故纸堆里,你们哪里知道,这个世界现在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你以为你把加榴炮加农炮伺候好了就能打仗了啊?没那回事。我告诉你,在未来战争中,这些常规武器简直就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你看这则消息。某某某某年6月以色列的14架战斗机,绕过阿拉伯众多国家的雷达监视区,避开美军e-3a预警机的探测,神出鬼没地飞临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东南20公里的空域,一举摧毁了伊拉克用5年时间、耗资5亿美元建起的核反应堆。整个作战时间只用了2分钟。再看8月份,在锡德拉湾上空,美军两架e-14战斗机,从‘尼米兹’号航空母舰上突然升空,用两枚‘响尾蛇’导弹,分别击中了利比亚两架苏-22战斗机,战斗时间仅仅1分钟。”
谭文韬沉吟片刻,问道:“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凌云河说:“这还不明白吗?这就是快速打击,闪电式。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世界各国都在日新月异地发展装备,已经先进到了我们闻所未闻的地步。可是我们呢?我们还是枪呀炮的,而且几十年过去了,还是五几式六几式的。这怎么行呢?还搞人海战术啊?”
谭文韬说:“我听你这话好像有点自暴自弃的意识。你的意识是不是说,没有先进的装备就不能打仗啦?”
凌云河说:“别扣大帽子。我们这样说,过去小米加步枪也照样能够夺取江山,但是,我有个预感,未来的战争恐怕要复杂得多。你看看这个词:革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过,这个革命和你我理解的革命不一样。这叫新军事革命。这真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人家也有炮兵,但你看看人家的伪装,天衣无缝。看看人家是怎样确定诸元的?我们现在有了测距机,可以单观定点了,不用双观交会了,不用肉眼估计了,就算先进了。可是,你再看看这则消息。这里有一个‘信息战’的新名词。我琢磨了好长时间,这个‘信息战’是个什么意思呢?他们造了一种机器,叫计算机,这东西用到战场上,威力太大了。它一秒钟运算几万亿次。具体到咱们炮兵的头上,一旦扫描到目标,情报、通讯、指挥、战斗的全过程都由它负责了。还有这个,这劳什子叫什么卫星导航系统,他的炮兵是怎样确定诸元的?根本就不用人工了,目标出现,他在雷达标定的同时,测、算、传、装、打,咱们几十分钟的事,它几秒钟就解决了。我的个天啦,你我黑起屁股还在翻射表定标尺,他已经打完了。”
谭文韬说:“我警告你,别危言耸听。中国战争有中国战争的特点,他有先进的装备,我们有先进的人。”
凌云河说:“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阿q。不过,阿q精神也是需要的。我这样说并不是说就孬种了,我也认为,人,战争制胜的重要因素还是人。问题在于,取得战争胜利的人是什么人?不是那些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人,而是能够看见危机并且付诸紧急行动迎头赶上的人。”
谭文韬说:“我仍然坚持认为,传统的战法不能轻易否定。韩副主任说,美国的西点军校也在研究我们的孙子兵法嘛。他就那么了不起?”
凌云河说:“我跟你讲,他研究的不是孙子兵法,而是我们这些自以为在军事理论上学富五车的孙子的后代。我对兵法——也包括孙子兵法,没有你们的兴趣大。我就不相信,两千多年前的古人,他有多少智慧?他参加过多少战争?他连加榴炮都没见过,他知道什么叫陆海天立体作战吗?不要搞得神乎其神的。没有先知先觉。孙子说,要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这倒是有立体战争的预见。如果我们不把它理解为伟大的想象的话,那就只能理解为吹牛说大话了。现在,有了战斗机,卫星也用于战争了,潜艇钻进海底,‘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才是现实。未来战争是高技术战争,什么样式,什么手段,什么目的,神速和精确到什么程度,别说是两千年前的古人,就是现在的军事家,也很难预料。当然,古代兵法里有些原则对今天的常规战争是有指导作用的,而且有许多要靠今天的人根据今天的现实情况发挥,或者说灵活运用。但要把那些东西作为战争制胜的法宝,就可笑了。我不厚今薄古,但绝不会厚古薄今。”
凌云河的这一席话,听得谭文韬简直呆了,居然半天作声不得。他不能完全同意凌云河的观点,但是平心而论,他又不能不承认凌云河的见解确实值得深思。谭文韬说:“你也太狂妄了,反权威连鼻祖都反了。你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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