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春睡

    自福临亲自将青月送回国宾馆后，慕宁已经许久没有来过流水阁探望青月了，只由图海留在清风阁每日守护她。

    流水阁几乎是日复一日地寂静下来，连那日光打在池中的碧绿莲叶上，仿佛也透着一丝丝的冷寂。

    青月同图海虽一向是交浅言深，但因着少了慕宁的缘故，两人也并不熟稔。图海为上回的事情提心吊胆，后怕不已，亦自责彼时并未在她身旁，如今便寸步不离地守着流水阁，无论青月如何软磨硬泡也坚决不让她再出国宾馆一步。

    慕宁一走，清风阁唯余满园绿竹猗猗。每每经过阁外的石拱门，听见风吹竹叶的飒飒声响，青月的心中便会多一分落寞与愧疚。

    那一日福临来时，卓朗正在所住的行云苑中练剑，遥遥望见福临已是大惊，正要行礼之时，福临已不耐烦地摆手制止：“你妹妹呢？”

    卓朗原以为福临有要事相谈，却不意他突然问起青月，不禁愕然道：“回皇上，这个时辰，青儿多半在房中午睡。”

    福临轻轻颔首，转身离去。

    日光自茂密的梧桐叶中疏漏而下，有零星几点光斑打在流水阁的雕花长窗下。风里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轻粉素白的早荷开了一池，有清淡的馨香萦绕在四周。

    他轻声踱入青月房中，见她娇小的身子静躺在偌大的花梨木雕帐里，仿佛柔嫩荷瓣置于硕大莲叶上。睫毛长而蜷曲，如鸦翅般随眼角微微上扬，阁中透着雨后天青色的日光，一双睫毛便投下了两处浅浅的阴影。她不画而翠的黛眉微微皱着，略显苍白的一张小嘴也轻轻嘟囔着，一只素白小手紧紧攥着锦被一端，似是春日犯困，却又睡不安稳的样子。一张海棠春睡的锦被已被她踢到了腰际，只见那樱红色的寝衣下，杨柳细腰盈盈不堪一握。

    福临凝视她沉睡的模样，梦中嘴角微微上扬，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仿佛初生的婴孩一般毫无防备。他伸手替青月盖好了被子，又替她掖了掖被角，不禁露出了浅浅的温柔笑意，仿佛透着无尽的爱怜与喜悦。

    窗外的一对云雀轻捷地飞起，扑啦啦一声，颤动了一树茂密的梧桐叶，也颤动了人心。福临就那样望着青月，天地间皆是温煦的金色阳光，她如兰的呼吸近在咫尺。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了一般，忽然，福临朝着青月小小一张樱唇轻轻吻了下去。

    其木格估摸着青月午睡将醒，便将小厨房炖好的木瓜雪蛤汤端入房中。一进厢房，却见福临腰间明黄色的衿缨从青月的床前划过，金色的穗子竟比窗外的阳光更加耀眼夺目。福临薄薄的唇，此刻便印在青月春睡未醒嘟囔着的小嘴上。

    其木格大惊之下险些打翻了手中的食盒。福临听得异动，匆忙回头一瞥，眼见其木格满脸通红立于窗下，只装作垂首低眉，并未看见的模样，不禁大为尴尬。

    他快步走出了青月的闺房，只在经过其木格身边时沉声说了一句：“好生照顾格格。”

    其木格方垂首道：“奴婢知道。”那厢青月听得动静，嘤咛一声醒了过来，福临便如同逃难似地飞奔出了流水阁。

    走时却是不舍，转首望见午睡方醒的青月，见她眼里少了一分灵动和欣喜，却多了一分落寞与感伤，心底竟也生出了感同身受般的失落。

    青月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问道：“方才是谁来过了？可是慕宁哥哥？”其木格忙故作镇定道：“不，是宫里来的小厮，被我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格格快喝了这盅木瓜炖雪蛤，我和其其格守着，可整整炖了一个时辰呢。”青月以五指梳了梳凌乱的秀发，侧着头道：“你待我最是贴心了，要是没了你，我可得闷死在这里了。不过……”其木格慌忙问道：“不过什么？”

    青月蜷首，满头的青丝从瘦弱的肩上倾泻而下，似染了初夏阳光的一匹墨色锦缎。她皱着黛眉微微思索着，双颊顿时飞起了两片红霞。“你可别告诉别人。”青月定了定神，悄声对其木格道，“方才……方才仿佛做了个梦，梦中好像……有人亲了我一下。”话从口出，青月的脸更是如同熟透了的虾子，寝衣的一角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

    其木格大吃一惊，直直地望着青月，不知如何开口。青月见她这样盯着自己，忙羞道：“做这样的梦，可是不成体统了？”其木格不禁哑然失笑，想来青月睡得迷糊，只将那一吻当做是梦中之境了。她连忙安慰青月：“哪儿不好呢，这是咱们格格长大了。”她顿一顿，复又紧张道：“格格可梦见那人是谁了？”

    青月似是茫然地摇摇头：“不记得了，梦里看不清。”其木格方松了一口气，上前替青月更衣。

    她临窗照镜，只见镜中人冰雪之姿，顾盼生辉。然而心中不禁闪过一丝疑虑，掺杂着隐隐的欢喜。方才的那个人，仿佛是福临哥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