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地安慰道:“你别害怕,我立刻拉你上来。”
慕宁使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青月拉了上来。见她鬓发散乱,兰纱的衣襟和袖口皆被扯破,沾满泥点污渍,忙脱下身上月白色的大氅替她披上,又道:“别怕,其其格与其木格呢?”
青月素白的手上骤然横亘过几丝血色,紧紧攥着身上慕宁的外氅拼命摇头,娇小如荷瓣的脸上满是泪水四溢。
慕宁心下又是担忧,又是恻隐,忙温言安慰道:“我在那左翼王亭外见了你失魂落魄,方跟了上来,你别害怕,我在这里。这天黑路难行,我送你回宫去。”
夜色静谧,漫天星子璀璨下,唯余蝉鸣蛙声,那芦花漫漫因风起,如此良辰美景,却非有情人执手相望。青月在慕宁的搀扶下艰难前行了几步,方才发现自己的脚踝伤了。
慕宁长叹一口气,在青月身前轻轻蹲了下来,让她伏在自己的背上。
他的肩背十分消瘦清癯,骨骼分明,青月伏在他的肩头,大滴大滴了泪落了下来,沾湿了他素白的长衫。青月娇小羸弱,慕宁背着她,专拣了人少的偏僻小径而行,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回到了清宁宫。
其其格见青月满身伤痕,瘦小的身躯披着慕宁宽大的外裳,十分狼狈,忙命小宫女服侍青月去沐浴更衣,又将慕宁轻轻拉到一旁:“叶大人,格格这是怎么了?”
慕宁温润的眼眸里淌过一丝怜惜,轻轻摇头道:“受了些小伤,即刻传萧太医来看看罢。”
其其格见他不欲多言,只得屈膝行礼道:“奴婢知道,大人还请快些回去罢。”
慕宁的瞳孔里隐现出一丝失落,道:“你何必这样礼数周全,其木格可从来不会唤我叶大人,倒显得你与我生疏了。”
其其愈发垂首道:“奴婢不敢,大人也记得召太医一看,身体要紧。”又转首严肃吩咐了殿中的宫女:“今日谁也未在清宁宫见着叶大人,若是有人多嘴传了出去,便是自己的脑袋不要了!”
众人登时噤若寒蝉,慕宁温润如玉的面容漾起了温柔的笑意,清俊的眉眼溢着喜悦:“我晓得,你也要好好照顾你家格格,她心思细腻敏感,也唯有你们能时时宽解她了。”
青月疲惫不已,屏退了众人,独自一人于汤泉中沐浴。
盛京行宫引了郊外温泉,那泉水蒸起无边的雾气,朦胧湿润,青月倚靠在光洁而坚硬的白玉石壁旁,任温热的水流划过纤细的脖颈与消瘦的锁骨。忽然惊觉一阵疼痛,却见一双纤细光洁的玉臂上,布满了细小而红肿的伤痕。
她心底的慌乱和苦涩成了一滴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在那涟漪起伏里。蓦地想起进宫后她生辰的那一日,他私下带了她去南郊跑马,她穿着棕色云纹的麂皮小靴,落地时如飞花无声。十月里的天气已是微凉,她的脚踝处抽得一疼,福临已然纵身下马,安稳地环着她的腰。
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处,那一阵绯红漫上脸颊,忙轻轻推开了他,却见他踉跄而倒,方知他早已扭伤了脚。
那一刻,他仿佛是用尽心力去爱护她的,却不知何时所起,她的泪痕斑驳,她的伤痛软弱,他渐渐从不知晓。连今日的生死之际,来救她的,亦不是他。
那沐浴的玫瑰花瓣轻轻漂浮在泉中,青月解了发辫,化作青丝万缕,柔柔地荡漾在水中,仿佛一匹连绵不绝的玄色云锦,绣满了无数绽放的玫瑰。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身后有轻柔的女声唤道:“格格——”
青月轻轻将泪水拭去,十分平静道:“其木格,你回来了。”
其木格静静跪在那汉白玉的阶上,磕着头道:“其木格该死,竟险些让格格出事了,我不配在格格身旁伺候——”
青月一把扯过屏风上搭着的妃色绣缎浴衣,起身行至其木格身前,轻轻扶起她:“我没事,你不必如此自责,今日幸亏有慕宁在,否则……我真是后怕。”
其木格含着泪水道:“奴婢蠢笨,竟未看出格格心情欠佳,若非慕宁大人恰巧遇见格格,一路相随,只怕早已酿成大祸。”
青月双膝一软,倒在坚硬的白玉石台上,口中喃喃道:“连慕宁亦会担心于我,他却是从未想到。”她的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怅然与忧伤:“其木格,你说,他心里爱的人,究竟是谁?”
其木格细细的柳叶眉皱成了一团,沉默了半晌,方疑惑道:“有一件事……奴婢觉得很是奇怪。”
青月淡淡“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
其木格亦不敢看向青月,只低着头道:“皇上……皇上他……望着董鄂氏时,和看着格格的时候,是一样的。”
青月微微发颤,在那雾气蒸腾得温暖而湿润的泉浴池里,却只觉得那样冷,那样寒,恍如沐于秋雨层凉中:“一样什么?”
其木格犹豫了许久,方嗫嚅道:“一样的温柔。”
忆起他今日待董鄂凌霄的温柔模样,连一向不甚得宠的贞贵人也分外优渥,唯有自己被冷落在旁,极尽寥落。堂堂一国之后,竟在夜宴上落荒而逃,若非慕宁有心,一路相随,只怕自己早已失足落水,魂归九天了罢。
但一心之房,不过三寸见方,又如何能装下两个人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