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虑成疾,缠绵病榻,年前说是大好了,谁知元宵一过……”
那家书攥在手里久了,竟生了薄薄一层汉意,青月定了定心神,转身便出了长乐殿,那化雪天气极寒,她只穿着家常的平底缎鞋,连大氅亦未披,道了句:“都别跟来。”便独自匆匆朝乾清宫赶去。
乾清宫里暖意更甚,她乍然从那冰天雪地之中疾奔而进,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那殿里龙涎脉脉,温暖如春,福临正在那案上批着折子,忽地面前人影一晃,他将头抬起来,复又看向那折子去,却蓦地惊觉那眼前之人却是青月,不觉猛然起身,一双漆黑的眸子星火迸溅,紧紧盯着她如清水芙蓉般的秀脸。
青月只穿着家常的碧青色长比甲,外罩宣白色狐皮小袄,连进殿中亦并未通传,那身后的吴良辅方急匆匆跟了上来,见皇帝面色铁青,忙不迭地退至殿外。
因着青月刻意回避,二人许久不见,即便于慈宁宫偶遇,青月亦是急急避开了圣驾去。福临已许久不曾那样近地望过青月,那一双眼睛便只往她身上放,只觉她面上消瘦苍白犹胜当年,那腰际空落落的,盈盈不堪一握,又因疾奔许久而娇喘不止。他心下又是疼惜,又是震怒,那御笔摔在案上,半晌方喝道:“你越来越放肆了!”
青月情急之下亦忘了行礼,那眼中清灵一弯秋水,因心下有所怨怼,便也只高声道:“臣妾父王病重,臣妾恳请皇上允我回科尔沁探亲。”
福临听她言语冷寂已不似当初,唯髻上一支寒梅玉簪静静伏着,那心里到底生了几分寂寥,便淡淡道:“我已派了宫中国手,带最好的药材,八百里加急去了科尔沁,你不必……”她犹自神色清冷,那一身碧青凝白,仿佛寒冬枝头倾覆白雪的一枝青梅,凌然独放,又似一只翩跹蝴蝶,随时要乘风而去。福临望了许久,只觉得怅然若失,心下生寒,不禁冷冷道:“你跪安罢,回永寿宫静思己过,回科尔沁之事,莫要再提。”
原以为他如恪妃所说,当年废后不过一时之气,心有所悔却碍于成命而不得回首,原来……皆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见得他如此冷淡,又觉未能侍奉父王左右,那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惶急,几欲落下泪来,眼见求他不得,便将那手中家书重重往地上一甩,方昂声道:“百善孝为先,臣妾父王亦是皇上亲舅,还请皇上思虑清楚。”说罢便拂袖而去,福临怔怔地愣了片刻,随手便掼下那案上的元青花大罐,那瓷屑粉碎,摔了殿中金砖墁地。
吴良辅在那外头听得心惊肉跳,却听得皇帝大喝一声:“吴良辅!”吴良辅不禁暗自叫苦,进殿里打了个千儿,方颤巍巍道:“万岁爷有何吩咐。”皇帝面色赤红,哧哧地喘着粗气,想是气得极了,那口中却道:“愣着做什么?外头天寒地冻的,还不去替静妃传暖轿?”
青月方进了长乐殿,众人便围了上来,见她芙蓉素面上莹然有泪,眼中却是清冷,只道:“以后若有家书,先呈给本宫看。”说罢便行至那楠木书案边,仔细在水盂里量了水,其其格欲上前研磨,青月却道:“不必,我自己来。”那新贡的徽墨犹带凝胶,锭角锋利,寻常是要浸泡软了方能研磨,然而青月心下惶急,顾不得墨锭棱角损伤砚面,胡乱磨了几下,方执了一支出锋的羊毫,饱蘸墨汁。
那一纸熟宣铺展,青月方落笔,那泪便盈盈滴了下去,与墨水和着,在纸上洇开似小小墨花。满腹心事,悲从中来,却不知如何倾吐,思虑良久,方执笔问了父王额吉安好,又问长兄安好,末了,那毫尖轻颤,方轻轻誊写道:“青儿安好,双亲勿念。珍重自身,来日方见。”
她自炭火上细细烤干了墨迹,方拿牛皮封装了,交由其其格,郑重道:“图海如今在宣武门当值,你偷偷交给他,让他找可靠的人传回科尔沁,仔细别被旁人瞧见。”其其格忙道了句“是”,便披了外氅匆匆去了。
其木格一低头,见她那锦缎软鞋被雪水洇得湿透,忙扶了她坐在炕上,替她脱了鞋袜,只见那一双娇小秀足冻得通红肿胀,忙取了羊毛呢的软毯替她覆上,又命小宫女拿了取暖的手炉来,用丝帕包好,试了试温度,方放在她足边。
青月坐在那炕上愣愣地出神,那莹白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半晌,只听“啪”的一声,其木格忙不迭去掰了她的手,却见水葱似的指甲并着两只琉璃点翠珐琅护甲,断得零落,那素白的指尖上,鲜血汩汩涌了出来。其木格慌忙拿了绢子替她捂着,却只听得她喃喃道:“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无父何怙……无母何恃?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