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长廊处多植富贵竹、芭蕉与兰花,显得幽静深远,意境开阔,那幽兰猗猗深处,挂着一幅皇帝的画像,便那样突兀地迎面而来。
画中君王如玉山上行,水月观音,穿着一身云白洒金丝绣九龙的常服,怀抱着一个肌肤胜雪的小女孩,那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笑意,连眼角细淡的皱纹,都要欢悦地飞起来一般。
他怀中的孩子玉雪可爱,不过三四岁的年纪,穿一身玫瑰红连襟小裙,外罩明黄色丝缎小褂,手里擎着一只流苏八角锦缎绣球。她有着一双乌丸似的大眼睛,小巧而精致的鼻和唇,笑起来天真活泼,可爱之至。
如意馆的画师手艺极佳,画得栩栩如生,青月一见之下便怔住了。
犹记得那孩子是安郡王岳乐的次女,因福临膝下公主不多,便养了几位亲王之女于宫中。而安郡王的女儿柔嘉,是他最喜爱的。女子以柔顺为美,嘉为美好之意,福临特为柔嘉公主赐了这个封号,寓意嘉言懿行,柔善温婉。
青月恍然之中想起,曾经年少新婚的日子里,也曾盼望过和他能有一双儿女,女儿便是画上这般惹人怜爱的模样。
见青月在那幅画前伫立良久,孟永光忙上前道:“启禀静妃娘娘,这是安王爷的二格格,前儿个封了和硕柔嘉公主,如今养在皇贵妃膝下。”
青月微微一笑,仿佛冬日里浅淡的一缕浮游阳光般,却不带半分暖意:“端赖柔嘉,的确是个好封号。”说罢微敛那墨黛色的裙角,端然道:“孟画师,开始罢。”
孟永光赞叹道:“娘娘一身汉服,惊为天人,便如水墨画中走出的汉家女子一般。微臣斗胆,便替娘娘作一幅水墨画。”
浅金色的阳光随着时光流转,倾覆在她墨绿色的裙际和素白的衣袂。那确实是一件极美的汉服,温柔细腻的杭绸云丝质地,袖口和衣襟以莹白蚕丝绣成朵朵洁白菡萏,浅浅一脉的青色,渐次暗淡下去,汇成裙角的黛绿色。她半头秀发只以一支通透温润的青玉寒梅簪挽起,墨色的青丝蜿蜒在瘦弱的肩头,不作珠玉满头,亦不施脂粉,恍如天山上素白纯净的一朵雪莲,遗世独立,倾动人间。
青月安静地坐在象牙香闺绣软小凳上,素白纤细的双手安静地伏于膝上,莹白的面容沉静如水,那时光一分分流逝,青月神思倦怠,不禁移神打量起孟永光身后的十二扇青竹苏绣花鸟图屏风来。
那扇屏风离青月颇远,虽不及长乐殿中的华贵宽广,望着却别有一番江南韵味。福临总是要给自己最好的,却偏忘了她最是钟爱江南风景的灵秀温婉之姿的。
苏绣的手法极佳,那蝴蝶与牡丹仿佛鲜活的一般,轻覆在薄如蝉翼而近乎透明的丝缎上,不似宫中寻常绣品的刻板。望着那屏风久了,竟隐隐生了一丝错觉,仿佛闻到龙涎香幽幽的气息,亦觉得那屏风后头有鲜活的生命在涌动一般,青月不禁起身上前,孟永光却是脸色一变,登时叫住了青月:“静妃娘娘请止步!”
青月唬了一跳,却也并不苛责:“孟画师这是怎么了?倒教本宫吓了一跳。”
孟永光亦觉察到自己的失礼,忙跪下请罪:“静妃娘娘请恕罪,微臣醉心作画,娘娘一时有所动作,微臣情急之下便喊住了娘娘,多有冒犯之处,请娘娘责罚。”
青月听他如此道来,亦不欲为难,便回身安坐在那月牙凳上:“孟画师请起罢。本宫一时贪看那屏风上的双面绣,倒扰了你作画。”她一展宽大的广袖,莞然一笑,面上浅浅一双酒窝盈然而现:“如此,画师可以继续了吗?”
孟永光躬身道:“谢娘娘不罪。此乃四绣之一的苏州双面绣,娘娘眼光极佳。”
约莫一个时辰,孟永光便已画毕,青月方起身上前,垂眼静静打量了那幅画,良久,方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孟画师将本宫画得过美了。”
孟永光垂手侍立在一旁,道:“微臣画技不佳,未能画出娘娘倾国倾城之貌。”
青月莞尔一笑,并不言语,方携了其木格转身离去,经过那十二扇青竹苏绣花鸟图屏风旁,虽离得颇远,却只觉那龙涎之香更甚,又隐隐夹杂着一丝墨香,仿佛是秋凉里生的一分错觉,恍惚间竟教人沉沉欲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