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四阿哥的高热持续不退,太医院上上下下数百名御医,皆侍奉于承乾宫,无人敢有半分马虎。董鄂凌霄日日不眠不休,亦清瘦得厉害,她素来婉转温柔,善解人意,但因着四阿哥病痛,亦不免肝火郁结,那承乾宫里常常听见女子悲泣之声,夹杂着瓷盏摔碎的声音。
皇帝接连数日歇于承乾宫,不问政事,太后亦不加理会。却于顺治十五年正月十八日,忽然道头风不止,欲携了几位太妃前往南苑养病。皇帝正疲于四阿哥之疾,已无暇理会六宫之事,亦从不上朝。满朝文武虽素知皇贵妃淑惠有德,贤良温婉,此刻亦不免侧目,私下议论纷纷,皆道皇帝宠幸滕妾,而荒废朝政。
众妃已连着数日不得见皇帝一面,六宫里更是流言四起,怨声载道,更有甚者竟诅咒四阿哥早夭。皇后素来性子温软,如何堵得住后宫众人悠悠之口,便只装作充耳未闻。
待到正月二十里,那日清晨,阳光熹微,青月方梳洗罢,便听得外头一阵娇声,忙回了头去看,却见那暖阁外头,夕颜抱着一束碧色梅花,蹦蹦跳跳便进来了。她穿着一袭粉白色锦鲤彩缎小袄,脖子上一圈出得极好的蜜合色风毛,云髻上正簪着青月初入宫时赠她的素白玉兰簪,又插着几朵新绽的玉蕊红梅,面上的笑意盎然灼灼如三月里盛开的一树桃花,远远便听着了她黄鹂般清脆的话语。
其其格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道:“夕颜格格吉祥。”夕颜大大方方摆一摆手,欢喜地拉着青月的手坐下,道:“姐姐这里果然比旁人的地方清净,如今满宫里都在为四阿哥的病闹腾呢。”
青月见得那一束碧梅,已是愣愣地出神,并不接话。其木格极有眼色,忙从夕颜手中接过那束梅花,交由小宫女插到甜白釉瓷瓶里头。青月方回过神来,细细地打量起许久不见的夕颜来。
她已满了十五,生得灵动可爱,清秀大方,一双杏眼娇憨动人,整个人清丽饱满得如同一枝含苞待放的玉兰,俏生生立于那暖阁之中,仿佛带来了满宫的春色。
青月凝视了她许久,心下亦是欢喜,方执了她的手,便道:“怎的这样冰?”忙命其木格往火盆里多添了几块红箩炭,又轻轻替夕颜掸去了衣领上的雪米粒子。
夕颜见桌上摆着一只青玉箫,系着黛紫色的和合如意缎带,十分精致,便欢喜地拿起把玩。青月素来宝贝那玉箫,生怕她摔坏了,忙拉过她的小手道:“都是大姑娘了,还这样毛毛躁躁的,今日怎的如此开心?”
永寿宫内的光线极柔和,连糊窗的明纸亦是上好,夕颜的脸半露在熹微的晨光和一室帐暖的薄红色里,竟微微晕成了绯红。
她尚未开口,身后的侍女如意已是掩口笑道:“回静妃娘娘的话,太后方才从盛京传了懿旨回宫,下月格格十五岁生辰过后,便要宣格格至养心殿侍寝。皇上虽心烦四阿哥的病情,却也是允了,还说侍寝后便要封格格为妃。”
青月闻言有一瞬间的失神,然而不过一瞬而已,那心下五味杂陈,又是欢喜,又具忧愁,却不欲扰了夕颜的喜悦,犹豫半晌,方打趣道:“果真么?那来日我可要改口称一声娘娘了。”
夕颜却皱起了弯弯的眉头,轻叱道:“如意,你先下去罢。”又轻轻扯着青月绣满洁白菡萏的衣袖道:“姐姐可是不开心了?”
青月莞然一笑,轻轻抚了抚夕颜柔嫩似玉兰花般的脸颊,道:“姐姐只会为你开心,却也为你担忧。”
夕颜乖巧地点头道:“姐姐虽然不说,但夕颜觉得,月姐姐心里还放不下皇上,因此而不开心。姐姐更害怕将来夕颜会同你一样,为了皇上而神伤。”青月微微有些怔忡,不意一向天真的夕颜竟会晓得她的心思,只得苦笑道:“夕颜真聪明。”
夕颜摇了摇头道:“姐姐放心,我对皇上……只有兄妹之情的喜欢。夕颜开心,是因为皇上从前一向不喜夕颜,如今却肯听太后的旨意,说明皇上对夕颜不似从前般冷淡。夕颜视皇上如兄长亲人,兄妹之间,原就应当是如此和睦。”
青月的思绪仿佛二月里的风筝,轻轻地飘了很远。原来兄妹之情,应当是如他待夕颜一般。可他对自己,究竟又是怎样的心思呢?
她沉思良久,不过苦笑一声,叹一句罢了。事已至此,又何苦再去多思多虑。这一生,原本也就打算至此放下了。废后那日不忍说出口的“锦水汤汤,与君长决”,如今,却在心中百转千回,久久不能散去。
那窗棂外的鹅毛大雪飘了一阵又一阵,不一会儿,那近处鳞次栉比的屋瓦皆覆上了一层花白。那未若柳絮因风起的绵绵雪花,晶莹凝白,像极了天真少女不谙世事的心。夕颜还那样小,那样年轻,却亦懂得儿女情长之心。而数年前那恣意纵马于科尔沁草原上的青月,却单纯清灵得恍若人间仙子,不懂得情深缘浅,世事错落,亦从不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只是如今,那一颗心却直如殿外的冰天雪地一般,再无春暖复苏之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