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十板子,罚俸一年。”
许临安顷刻间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刻听得董鄂凌霄求情,忙挣脱左右,跪下叩首道:“臣谢皇上大恩,谢皇贵妃娘娘大恩。”
几名行杖的太监方押了许临安出去,魏开泰又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求见。”
皇帝心下生厌,摆了摆手道:“一律打发了走。”复又垂首去看凌霄,她气息虚弱,躺在那炕上,直如骤雨磅礴后的一朵残荷,那面上泪痕阑珊,豆蔻忙道:“主子不能哭,这会儿哭了,将来会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
董鄂凌霄只是哀哀低泣,她原是端庄矜持的女子,甚少如此失态,皇帝忙将阁内众人打发了下去,方轻轻抚着她湿腻的鬓发,轻轻唤了声:“凌霄——”董鄂凌霄温软的柔荑轻覆上他粗糙的虎口,轻声道:“臣妾福薄……”皇帝清明的眼中分明是极大的不忍,亦生了几分软弱,道:“不要紧,咱们还有柔嘉,还有和顺⑴……”董鄂凌霄双目紧闭,哀恸不已,那红烛高照,滟滟生光,愈发衬得她满目哀戚,悲痛至极。
六宫里皆因着皇贵妃失子而愁云惨淡,连阖宫朝见亦是银装加身,仿佛是祭奠那未出世的孩儿一般。皇帝也因着董鄂凌霄之子接连夭折而倍生怜惜,每日下朝之后皆亲至承乾宫加以抚慰。董鄂凌霄寒疾加重,日况愈下,人也愈发消瘦孱弱。
七月里愈发炎热,因着皇贵妃犹在病中,受不得半点闷热,皇帝便带领阖宫嫔妃前往盛京避暑。青月避世已久,便不曾随扈同行。
因着皇帝素来简朴,董鄂凌霄亦追随圣意,便择了行宫西侧的仰熙斋居住。仰熙斋地处偏远,却是幽静怡人,最适养病。那日皇帝自崇政殿批阅奏章甫毕,御驾便亲至了仰熙斋,一列宫人执着明黄旗纛与九曲柄伞,一路迤逦相随。
方道那仰熙斋殿门处,便见殿前阴凉处立着一个纤纤女子,却是贞嫔携了碧琳静候着,见了皇帝,忙不迭行下礼去:“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伸手虚扶她一把,口气甚是温和,道:“随朕一同进去看你姐姐罢。”贞嫔柔声应了,方跟在皇帝身后一步之遥处,莲步姗姗而入。
董鄂凌霄自小产后身子时常倦怠,盘膝坐在那炕上,静静地读一本《女则》,皇帝见她不过戴着家常的白玉扁方,饰以几朵通草绒花,愈发素净温婉,笑道:“爱妃兴致极好。”凌霄闻言抬眼望去,正欲下炕行礼,皇帝已大步上前将她扶住,道:“朕成天说了不必拘礼,你还是这样拘谨。”
贞嫔娇怯怯立在那,此刻亦不禁温和一笑,道:“臣妾见皇上与姐姐琴瑟和谐,当真不胜欢喜。”
凌霄伸手执过贞嫔的手,含了三分感慨,七分感伤,道:“妹妹有心了,日头这样毒,妹妹却依旧日日前来相伴。”
皇帝亦心下感动,深深凝视着二人,方道:“有贤妃如此,朕心甚慰。”
待到申末时分,贞嫔方传了轿辇,回了素日所居的嘉荫阁,红玉见她鬓角生汗,忙绞了帕子递与她,道:“主子擦一擦汗罢,奴婢这便去上凉茶,免得主子中了暑气。”贞嫔微微颔首,方由着碧琳换过一身家常的蝶纹寝衣,取了一把乌檀木梳,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那乌黑柔软的秀发。
碧琳打发了阁中伺候的小宫女出去,方对着贞嫔道:“主子可瞧见了,皇贵妃那病怏怏的样子,那把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罢。”
贞嫔对着那鎏金铜镜自照片刻,那唇角隐隐勾起一抹浅笑,道:“本宫瞧着姐姐痛失爱子的模样,真真是可怜……”她兀自微笑,素白秀面仿佛水中百合,却隐隐含了机锋与可怖:“姐姐是大家闺秀,怎会想到她时时佩戴的香囊与那每日饮的安胎药加在一起——宁妃真是个老实人,若没有她进献给太后的波斯香料,本宫这步棋,终究还是差了一着。”
碧琳面上亦生了几分得色,道:“主子聪慧异常,宁妃那样的蠢钝之人,怎会想到区区香料,竟是毒害皇贵妃腹中胎儿的关键。”她自贞嫔手中取过那把木梳,替她解了云髻,方笑道:“也亏得皇贵妃日日侍奉至孝,亲至慈宁宫请安,反倒送了她腹中骨肉之命。”
贞嫔一只素白的柔荑轻轻垂在那案上,错银缠丝的护甲镀上了清冷一层暮光,她温婉一笑,直如娇花照水,道:“她既病着,眼下也生不了什么事端,我反倒思忖着那宫里头……”
碧琳小心觑着她的神色,轻声道:“那郎庭是主子费了好大力气才寻来的,必定不会费了主子一番心思。”
贞嫔蛾眉轻皱,隐隐含了几分凌厉与刻毒:“从前她既然拿着鄂仑安的事情做文章,本宫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咱们万岁爷的性子,最是多疑不过了,汉人有句话叫做‘纸包不住火’,若是她露了半点马脚,咱们必然能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她微微一抬那纤柔的双眸,却觉可怖如夜枭,道:“皇上虽废了她,面上亦不闻不问的,旁人不知,本宫却是知道的,咱们万岁爷心思太深……且我瞧着静妃那妮子,比起姐姐的虚意承欢,她怕是早已对皇上情根深种了罢。这一次,本宫可要好好利用郎庭这枚子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