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过头去不欲理他,方听得殿门一开,霓裳和琉璃各捧了炭盆与羊毛毡毯来,屈膝福道:“给二位阿哥请安。”
福全方唤了一句“琉璃姑姑”,便听得她道:“皇上有旨,奴婢们不得久留,还请二位阿哥静思己过。”
那子夜时分,外头的雪愈发大了,直如扯絮一般,纷纷扬扬,玄烨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向那炭火靠近了些。福全方伸手去拾那毯子,不禁“咦”了一声,道:“怎么只有一条?”他方斜睨了玄烨一眼,见他冻得面色苍白,方将那羊毛毡毯丢给他,道:“胆小鬼,披上罢。”
玄烨一双清明的眸里隐隐含了几分感动,不由道:“二哥不冷么?”
福全憨厚一笑,拍着胸脯道:“我生得比你健壮,又是你哥哥,自然得让你。”他瞥了玄烨一眼,不由低了头,嗫嚅道:“白日里原是我不对,不该去踩你簇新的马靴,否则……皇阿玛也不会罚咱们跪在这。”
玄烨接了那毯子,亦含了几分愧色道:“徐师傅曾教我‘宽厚能容忍’,我本该对二哥一笑置之的,却出手打了二哥……我也有不对之处。”
那殿中烛光微弱,玄烨瞧着福全亦是冻得唇色发紫,不由膝行至他身旁,将那毯子覆在二人身上,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们一起披着这毯子,再靠近些,便不冷了。”
福全到底年少,心下亦是感动,伸手将玄烨仔细盖严实了,方道:“琉璃姑姑送来的毯子这样大,原就是想我们一起盖着罢。”
冬日的夜晚本就漫长,福全与玄烨二人依偎着,天明时分竟沉沉睡了过去。
福临卯正时分便起了身,方唤过宫人梳洗,换上朝服,走到那廊下,便见青月独自一人立于风雪之中,兜着白狐风帽,那碧青色的一斗珠大氅沾了雪花,只露出盈盈一张小脸来,福临怔了片刻,方道:“这大冷天的,杵在这做什么?”
青月解了那风帽,方道:“天已经亮了,还请皇上信守诺言,饶了二位阿哥。”
福临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吩咐了吴良辅传暖轿来送她去奉先殿,青月却道:“皇上不亲自去瞧一瞧二位阿哥么?”她含了几分狡黠的笑,那芙蓉玉面上,酒窝盈盈,仿佛寒冬腊月里盛开的一朵凌波水仙,竟教人无法抗拒,福临不由道:“传朕的舆轿来。”
奉先殿外侍奉的宫人正洒扫着门前积雪,忽然见得那明黄舆轿远远而来,惊得匍匐在地,高呼万岁,皇帝吩咐了起身,方示意吴良辅推开那三交六椀菱花隔扇门。
殿中的红箩炭虽烧得尽了,却仍有几分暖意扑面而来,皇帝方走至殿中,便见福全与玄烨二人相依着跪在神龛前,不由咳嗽了一声,福全方惊醒过来,推了玄烨一把,二人齐齐磕下头去:“皇阿玛万福金安。”
皇帝沉了脸色,道:“让你们在这儿罚跪思过,怎的睡着了?”他瞥了二人身上鸦青色的羊毛毡毯一眼,不由怒道:“谁给你们送的毯子?”
福全瞥了玄烨一眼,道:“启禀皇阿玛,这毯子是……”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外头清泠一把女声,道:“是我托其其格送来的。”
福全一时间未能适应殿外的熹微的晨光,愣了片刻,方欢喜唤道:“静母妃——”玄烨亦怔了片刻,轻声唤道:“静姑姑。”
皇帝听得这一句,面上已是阴沉不定,却见她依依上前,似笑非笑道:“你们昨日可不是结结实实打了一架么?怎的现下竟手足情深了起来。”
福全憨厚的小脸上含了几分羞赧,道:“昨日原是儿臣的错,不干三弟的事。夜里儿臣见得三弟冷,便将毯子交由他盖了。”玄烨乖巧地磕了个头,道:“启禀皇阿玛,启禀静姑姑,儿臣亦不想见着二哥受冻,便与二哥一同盖了这毯子。还请皇阿玛责罚儿臣,饶了二哥。”
皇帝听罢,那眉头已然舒展,微微一笑,道:“如今学会兄友弟恭了,今后可还敢再犯?”
玄烨素来机灵,忙拉了福全磕下头去,齐声道:“儿臣知错,谢皇阿玛不罪之恩。”
皇帝便含了几分温和与慈爱,道:“起来罢,外头你们额娘还在等你们,天寒地冻的,快回宫去,免得着了凉。”
二人到底跪了一夜,那双腿酸痛无力,福全挣扎着在膝上按了一把,方搀了玄烨起来,二人相扶着出了奉先殿。青月不由莞尔一笑,正举足欲走,却只觉手心一暖,已被福临紧紧握在手中。他垂首望去,只见那凝雪皓腕上,珊瑚殷红如血,滟滟生色。
那殿中暖意犹在,青月原本冰冷的手霎时生了薄薄一层汗意,不由挣脱了去,忙道了句“告退”,却听得他隐隐含了几分怒气,问道:“玄烨为何唤你姑姑,可是康妃教的?”
青月不禁失声道:“不是。”她回过首来,在那晨光熹微下凝望了他一眼,那奉先殿漆金旋子彩画,隐隐生光,只觉炫目,青月不由垂了首,含了几分倔强与清冷,道:“我是皇上的妹妹,原就是三阿哥的姑姑。”
她说罢,已是转身翩跹而去,福临怔怔地瞧着她清丽的背影,那掌心温度,已是一分一分退得尽了,直如外头冰天雪地,寒气逼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