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浮云蔽日

：“天寒地冻，宫门即刻便要下钥了，萧太医还是快些回府上为好。”

    风雪泠泠里，萧临风直直望着她，只觉愈发清冷无情，淡漠疏离，不由心下生冷，半跪在地道：“微臣恭送静妃娘娘。”

    青月方颔首离去，那连理柏后转出一个清秀的女子来，一身宣白色双蝶戏花大氅，纤细柔弱，仿佛江南水岸边盛开的一朵小小素馨，温婉一笑，只道：“萧太医如今相信本宫所言非虚了罢？”

    萧临风怔了片刻，龇目欲裂，只道：“不可能——”

    贞嫔伸手替他拂去了肩上的落雪，方一字一句柔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静妃早已非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后了，如今三阿哥的事儿，只怕静妃娘娘亦逃不了干系——个中缘由，便要萧太医自行分辨了。”

    她见萧临风犹自愣愣地出神，方含了几分戚色，道：“本宫听闻静妃娘娘与萧太医乃总角之交，如今竟比不过相识数日、区区一个镶黄旗的侍卫，究竟是否与他有私，又或是为了三阿哥的缘故而疏远萧太医，本宫便不得而知了。只是……”她觑了一眼萧临风的神色，见他神色晦暗，方含了一缕悲恸道：“总角之交，本宫当真是替萧太医扼腕叹息。”

    那雪下得愈发大了，夹杂着雪霰子，噼里啪啦地打在琉璃瓦上，泠泠作响，萧临风并未打伞，只觉心口生凉，连行礼亦忘了，只怔怔看着贞嫔柔弱的背影渐渐离去。

    待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天气方渐渐暖了起来，玄烨的病却不曾有半分起色，那高热退了几日，却又烧了起来，天花的斑疹亦未消褪半分。康妃终日衣不解带，也撑不住病了几日，景仁宫上下一片混乱，端、恪二妃虽有襄助之心，却碍于青月阻拦，不得进入那景仁门半步。

    萧临风每日虽江清尧去为三阿哥诊脉，那日见得端妃与恪妃携手立于殿外，方行了礼下去，不由脱口问道：“二位主子为何在这里？”

    端妃素来直爽，只道：“静妹妹不让本宫与姐姐进去，说这天花来势汹汹……”她原生得娇俏动人，此刻亦不禁愁容满面，道：“殊不知本宫亦担心静妹妹与康妹妹。”

    萧临风听罢，不禁面色一沉，愈发笃定了几分，心下只觉压了千斤巨石，万般沉重，忙拱手道了声：“微臣先行一步。”便匆匆随了江清尧进去。

    那二月春风里，青月独自立在廊下，吩咐其木格道：“拿本宫的手札与令牌，去南堂问玛法的意思。”萧临风避之不及，只得迎了上去，硬着头皮道了句：“静妃娘娘吉祥。”

    青月见他神色冷峻，不似往日，心知他不喜自己与郎庭来往，不由道：“那日原是我不好，忘了你的嘱咐。”

    萧临风只拱手道：“微臣不敢。”他匆匆瞥了青月一眼，道：“微臣去替三阿哥诊脉。”

    青月不以为意，方随着他进了丹阳殿，便听得西侧暖阁里一阵惊呼，青月忙举足上前，却见霓裳扶了康妃，见了她进来，只道：“娘娘方才来西暖阁瞧三阿哥从前的东西，一时触动情肠，便昏了过去。”

    萧临风本欲上前，却听得青月道：“你去照料三阿哥便是。”她让侍女扶着康妃，方上前掐了掐康妃的人中，见她幽幽醒来，便温言道：“玄烨的阿玛已经不上心了，若是连你这个额娘亦病倒了，你要玄烨如何是好？”

    康妃涕泪横流，只道：“这西暖阁原是烨儿日常所居之地，他病了之后，我便吩咐了人锁起来，今日方进了这门，实在……实在是我情难自禁……”

    青月将她扶了起来，又打发了霓裳羽衣出去，方抚着她急剧消瘦的肩背，柔声道：“玄烨的病情虽未好转，但也不曾恶化，只要有一线生机，咱们便一定不能放弃。”

    康妃凝噎许久，方抽泣着低声应了，青月携了她的手，正欲出西暖阁，却瞥见红木吉庆双开立柜下，摆着小小一双玄色马靴，那作料簇新，只微微沾了几丝尘土，想是与内务府新制的。念及那日康妃所言，不由随口问道：“这便是玄烨那日穿去箭亭骑射的马靴？”

    康妃取了帕子拭着眼睛，仔细瞧了一会儿，方道：“正是，那日宁妃上门道歉，又说命内务府新制了靴子，翌日便让梁尚钧送了来。”

    青月淡淡哦了一声，沉吟片刻，方道：“宁妃虽与皇贵妃姐妹交好，却不似心肠歹毒之人，原是我多虑了。”

    康妃方欲开口，却觉眼前一黑，一把扶在那红木柜上，喘了片刻，青月已道：“你多番操劳，实在伤身。”康妃拾了那双马靴起来，对青月道：“我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还是仔细些为好。”

    青月取了素白绢帛，将那马靴取了，方对着那阁中的通臂红烛细细瞧着，冷不防见着银光一闪，忙对康妃道：“取剪子来。”

    康妃环顾四下，见案上搁着一把玄烨日常所用的玉雕花把皮鞘匕首，便拾了递与青月。那匕首锋刃极利，青月不过轻轻使力，便将那棉靴整个划开，但见麂皮靴里上一根极细的断针扎着，在烛火下泠泠生光。

    康妃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又去瞧那断针之旁，见三两点乳白痕迹，瞧不出是何物，却没来由地那心头一震，不禁颤声问道：“这……这是什么？”

    青月亦是骇得变了脸色，手上一松，那匕首落在阁中金砖上，把手的玉雕花摔得粉碎，一如她清冷的声音：“天花痘毒……”她凝神片刻，又道：“便是那天花病人痘浆沾染其上……”

    康妃猝然而起，凄厉的声音在夜里听来如夜枭般可怖：“宁妃！我与你无冤无仇——”青月已然起身捂了她的口，道：“此事不宜声张，亦未必是宁妃所为。”

    康妃清秀的面上泪痕斑驳，只恍若未闻般，悲戚道：“她为了她的儿子能继承大统，便要来害我唯一的儿子么？”

    青月定了定心神，方扳了她的肩头，迫她看向自己，一字一句分明道来：“姐姐若信我，便不要声张此事，三日之内，我定能给姐姐与玄烨一个交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