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贞妃温婉一笑,轻柔得仿佛江南烟雨时节盛开的一树桐花,只道:“郎庭也算死得其所,本宫会履行诺言,好好照顾他的家人。”
红玉不由一惊,忙屈膝道:“回主子的话,郎侍卫……万岁爷并没有赐死郎侍卫,不过是打发他去西苑罢了。”
贞妃一个失神,那滚烫的红蜡飞溅到手上,不由力道一松,金簪泠泠坠地。她厉声道:“怎么回事?”红玉骇得面色苍白,忙道:“启禀主子,郎侍卫并没有按照主子的说辞……只道是个私相授受的宫女所赠。”她不由失声道:“那静妃——”
红玉心下惶然,只道:“回主子,皇上并未发落静妃。”
贞妃的神色一分分冷寂下来,那盈盈烛光,照着她向来纤柔的眸子,只觉分外凌厉冰寒,一掌拍在那红木案上,高声道:“好一个博尔济吉特青月——那郎庭若不是真对她动了几分心思,又怎敢押上全族的性命与本宫为敌!”
她话音方落,红玉已惊得冷汗涔涔,忽然见得碧琳急急奔了进来,屈膝一福,道:“主子,万岁爷在乾清宫发了大火,连御前伺候的刘淑仪都发落了。”
贞妃原怒火中烧,此刻定了定心神,却是微微一笑,道:“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又向碧琳道:“你素来与内务府的副总管王钦仁交好,便让他寻个由头,将杨柳依拨到御前伺候去。”
青月一觉睡到了晌午,方唤了外头伺候的小宫女进来更衣盥洗,却见得其木格怅然若失,只怔怔地出神,不由问道:“今儿这是怎么了?”
其木格只道:“没什么。”过了一盏茶时分,见四下伺候的宫女皆退至阁外,方低声道:“皇上昨夜发了大火,又打发了那镶黄旗的郎侍卫去西苑。”
青月原执着一把青檀木的梳子在手中,那力道不由一分一分紧了,硌得手上殷红痕迹,道道分明。静默良久,方冷笑一声道:“果然是贞妃——”
其木格心下怅然,凝噎片刻,方道:“格格为此赔上与万岁爷间最后一丝缘分,当真值得么?”
青月凝视着那铜镜中人,容色清冷,淡漠疏离,含着似有若无一点微笑,道:“我一向坚信人定胜天。只有这一次,便交由上天抉择罢。”
三日之后,皇帝忽然下旨六宫,晋封御前伺候的宫女杨柳依为贵人,赐号“如”。那初冬时节里,皇帝便整日留宿在储秀宫的丽景轩,拥着新晋的如贵人饮酒作乐。
如贵人绮年玉貌,开朗妩媚,如日光昭昭。她原是四执库的宫女出身,再过两年便要放出宫去,如今却一朝飞上枝头,不禁羡煞了一众宫女庶妃。皇帝亦最喜她一身素衣,清唱一曲《越人歌》。自端敬皇后仙逝,皇帝甚少步入后宫,晚膳时分,每每皆是“叫去”。如贵人却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般,连着召侍数日,更晋升为如嫔,赐居储秀宫主位。
紫禁城的冬日来得早了,殿外的雪霰子打在黄琉璃瓦上,北风乍起,格外严寒彻骨。储秀宫内却君恩长在,柔煦如暖春。
她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锦缎长袄,领口处的洁白风毛随着呼吸飘摇着。他拥她在膝上,宠溺地望着她笑。宽厚柔软的手掌抚上她白皙娇嫩的面容,痴痴地望着她,似是永远看不够她翩若惊鸿的容颜,仿佛她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她亦含情脉脉地笑,容光胜雪,白如凝脂。今夕何夕兮,见此良人,是连梦中亦不敢奢求的希冀,她的良人,竟是坐拥天下的皇帝,用情至深,高山仰止,世无其二。
皇帝浅笑着,连那眼角清晰的纹路中亦藏着温柔的笑意:“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如嫔轻垂螓首,声音细软得如同二月里柔嫩的柳条:“回皇上的话,是崇德四年九月三十。”
皇帝微微一滞,半晌方道:“九月……”
如嫔不明所以,只得笑道:“是,臣妾出身在秋日里,听母亲说,那一日院里的梧桐开得极茂盛。”
皇帝有一瞬间的失神,突然击掌道:“吴良辅,取朕的栖梧琴来,赐予如嫔。”
如嫔大喜,盈盈拜倒:“多谢皇上恩赐。只是臣妾琴艺不精,只怕……辜负了这样名贵的琴。”
皇帝忙伸手搀起她,温言安慰道:“不要紧,朕明日便请宫中的郭乐师来储秀宫。你何时想学,朕便陪着你。”
如嫔心下感动,几欲盈盈落泪,方起身再度行礼之时,却见吴良辅已捧了栖梧琴来,躬身道:“万岁爷,永寿宫那边传来消息,静妃娘娘感染风寒已经三日,仍不见痊愈。”他小心觑着皇帝的神色,方道:“太后的意思是……万岁爷可要去看一看?”
皇帝清癯的眉头猛然一皱,片刻间已然摆手道:“退下。”
吴良辅忙将栖梧琴安放于丽景轩的乌檀木琴案上,诺诺退了出去。
如嫔不由好奇问道:“皇上,静妃娘娘是谁?臣妾为何从未见过?”
皇帝深思偶滞,不知如何作答,那清朗的面容似染上了一层淡薄的白霜,良久,方听得他恍如渺远天际般飘来的一句:“她曾是朕的妻子。”
如嫔十二岁便进宫伺候,亦曾知顺治十年废后之事,闹得满城风雨,阖宫不宁。她自知失言,忙屈膝道:“臣妾失言,请皇上恕罪。”
皇帝却不以为意,只温和一笑,再度拥她入怀,道:“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此刻只你与朕两人,何必提那大煞风景之事。”
那窗外的雪下得大了,纷纷扬扬,直如扯絮一般,殿中地龙极暖,和着清淡的沉水香。十二扇长窗被上好的明纸糊着,经由那雪光一照,泛着泠泠光芒。如嫔斜斜倚在她怀中,那容色直如雪光一般,却含着明媚婉转的笑,仿佛教人直直醉入温柔乡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