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病的时候,娘亲就是这样照顾我的呀!”
听得这话,安卉只觉得心中的阴暗云层里好似突然透出了一缕光线一般,划破了黑暗。
安卉知道,她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但是,她如今什么都不懒得去想了。
这晚,贾赦回来的很早,特意来陪安卉用晚膳。他关心了一下安卉的身体,然后含笑夸奖了绾绾和安安。而安卉始终不发一言,她在想着,是不是干脆跟贾赦摊牌,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憋死了。
可是,安卉还在犹豫着,便有下人禀告,说是有客人到。
安卉觉得很不解,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拜访?
以前在贾府的时候,安卉一天是两顿饭,只是,她实在不习惯。所以,到了庄子上之后,她便尝试着一天三顿饭,不曾想贾赦倒是很容易便习惯了,并且大力支持,之后,这庄子上便是一日三餐了。所以,这晚膳的时间是相当迟的,待他们用完了饭,天儿都已经黑了。
贾赦也觉得挺奇怪的,他起身,对安卉说:“你不必管我,先歇着罢!我很快回来!”
一路上,贾赦做了很多猜测,可是他怎么也没猜到来人竟然是荣肃王爷!
“微臣参见王爷千岁!”
“贾卿不必多礼!”荣肃王爷轻轻抬手虚浮了一下,“本王今日到贾卿这里来,是有要事相托!”
贾赦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惊了一下,他本以为至少有半年的时间,不曾想却这样,“王爷请吩咐!”
“江南盐政为地方世家所把持,一直朝廷的心腹大患。从林卿任巡盐御史以来,朝廷便一直暗中搜集着证据。前段时间,林卿与朝廷暗探联系上,便将账本与其女一起送上了京城。本以为这样,绝不会引人注目。不曾想,到底还是出事了。暗探失踪,账本也不见了。前几日,在远郊发现了一具尸体,虽然看不清楚样子了,却还能看到他肩头上的暗探印记。”
贾赦早就猜到自己必将接触到这些朝廷阴私,却不曾想竟然离自己这样近,不由得呼吸加快,“贾家……”
他不想怀疑贾家,但是接林黛玉过来的正是贾府的人,林如海派了多少人跟着女儿,孩子或许不知道,但是贾家的人势必是清楚的。眼看着就要到目的地了,人却少了一个,贾家能说自己不知道吗?
他一直以为林如海把女儿送到贾家来,纯粹是因为自己不想续弦,而贾府又催得厉害,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如果他顺利将账本送到京城,立下那样大的功劳,皇家必定对他的女儿多加照拂,就算是住在贾家,也势必没有一个人敢欺负大他女儿头上。相反的,不管贾家人心里有什么打算,都只能捧着、宠着他的女儿。
不得不说,林如海还是当年的那个林如海,仍旧是步步小心得紧。林家四代列侯,文臣武将辈出,朝廷对林家的忌讳比剩下的这几个世家要早得多。林如海能做到既不被连累,又得皇帝重用,不是没道理的。
看来,皇家只怕是要把他当第二个“林如海”了。
贾赦不排斥这个定位,只是,想到林如海为明哲保身而与林家宗亲疏远如陌路,他忍不住为自己担忧。林如海是林家的正经继承人,他那么做,最多就是被人说心狠。而他却是过继来的,若是也如此,便是忘恩负义了。
荣肃王爷叹了一口气,“我们没有证据说贾家参与了,也没有证据说贾家没参与!但是,皇父和本王都知道,贾卿势必是清白的!”
贾赦的头上渗出点点冷汗,屈膝跪地,“微臣谢皇上与王爷信任!”
其实,贾赦心里清楚,皇家并不见得是真心认为他无辜,只是觉得他无辜的可能性比较大,这才特意来试探于他。若是他把接下来的事情办好了,皇家自然相信他,若是他办不好,那贾家上上下下就一个都不用留了。
荣肃王爷这次没有立即叫起,而是继续之前未完的话,“皇父原本想着,给你半年时间好生把武艺拾起来,如今看来,却是刻不容缓了。对于账本的内容,林卿虽不能完全记住,应该也有些记忆。皇父想着,你带着你的妻子,以游山玩水兼探亲的姿态去扬州,必能出其不意的将那些东西取来。”
贾赦现在已经不是冒汗了,他突然意识到,皇帝不信任不仅是他,还包括……包括林如海!暗探就那样死了,贾家有嫌疑,林如海也一样有!江南的巡盐御史,那是何等的肥差?林如海在那个位置上坐了那么久,会被那些人同化了,也很正常的事情!然后他一面和世家同流合污,一边又假装替朝廷寻找证据,便可左右逢源!朝廷只怕就是这么想的!
如今,要他去,不仅仅是对他的试探,也是对林如海的试探。如果他这次去,能拿到朝廷要的东西还好,若是不能……
安卉不在这里,否则的话,她听了如此□□,也就能明白为什么林如海死在任上,朝廷却对孤女不闻不问了。说到底,朝廷已然怀疑了林如海的忠诚。
贾赦正心惊不已的时候,突然听到荣肃王爷饿安排,震惊得豁然抬头,“王爷!此事万万不可!”
荣肃王爷不愧是王爷,听得这话,脸上竟然没有丝毫变色,虽然这完全可以等同于当庭抗旨,只是他黑曜石一般的双眸暗了暗,说明了他此刻的心情,“怎么?贾卿不愿意?”
“不!臣为了朝廷,为了皇上,万死不辞!只是,臣不能带着自己的妻子一起!万一……万一……”贾赦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请王爷成全!臣可以一人前去扬州,定不辱使命!”
“那边的那些人,一个个现在都警醒得很!你若是去了,只怕……”荣肃王爷没有再说下去,结果很明显,在人家的地盘上,天高皇帝远的,只怕贾赦去了只能事个有去无回的结果,“而你同妻子同去却又不同!如今你与尊夫人的感情,无人不知!你带着她出去游山玩水,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本王有九成把握!”
因为老太太和王氏的推波助澜,整个京城哪个不知道贾赦沉醉温柔乡?为了妻子与母亲翻脸不说,甚至公然住在庄子上数年!那些个世家,哪个在京城没有无数眼线的?如此轰动的事情,他们自然是知道的!所以,贾赦若是与安卉一起出去玩乐倒也合情合理!横竖贾赦如今都是个赋闲已久的人!
“连王爷也没有十成把握,微臣又岂能让柔弱的妻子身陷险境?便只是有一成可能,也是不行的!”贾赦话说得委婉,但是态度却很坚决。
荣肃王爷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之前他那样好声好气的跟贾赦解释,已然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了,若不是真心不舍得这个人才,他才没心情在这里废话。
微微眯起眼睛,冷冷的道:“贾卿这是要抗旨吗?”
“微臣不敢!”贾赦抬头看着浑身散发着冷冽之气的荣肃王爷,也不管这是多么没有规矩的动作,“身为男人,在外拼斗,不过图个封妻荫子!可是,再多的封赏,都要他们好好的活着才有意义!若是没了她,一切也就变得美羊羊意义了!所以,恳请王爷准许臣一人前去!”
贾赦试图说服这个一贯冷清的王爷,可是,如果他是这么容易感动的,那他也就不是荣肃王爷了。
荣肃王爷叹气摇头,“本王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所以才在皇父下密旨之前前来……”
“微臣谢王爷美意!求王爷相助微臣!微臣愿为皇上和王爷肝脑涂地,只求王爷保臣妻一世安乐无忧!”贾赦再次叩头,深深地。
“本王何德何能,如何能改变皇父的主意?你莫要在为难本王了!”荣肃王爷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你就等着明日接旨罢!”
贾赦不再叩头,直起身子,眼神中带着几分决绝,“便是皇上下旨,微臣也不该初衷!”
荣肃王爷重重的扣了一下扶手,“你莫不是要抗旨?”
“臣不敢!臣只是拼死求皇上收回成命!”
荣肃王爷看着目光坚定的贾赦,突然笑了起来,“看来本王是劝不了你的,不过,本王相信有人劝得了你!”
贾赦仍旧是之前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连眼皮子都不曾动一下,“无论任何人都不能让臣改变主意!”
“是吗?”荣肃王爷挑眉,“贾夫人还要听多久?”
安卉从外口缓步走进来,眼眶里尚且氤氲着泪水,“臣妇参见王爷千岁!”
“你们夫妻慢聊,本王还有事,便先走了!”荣肃王爷缓缓的起身,不忘感叹一句,“你们夫妻鹣鲽情深,真是让本王羡慕啊!”
安卉没有管这位王爷,她知道他也不需要他们送,如今她满脑子都是贾赦之前的话。初发现那个秘密的时候,她恨死贾赦了,可是到如今,她真的没有办法说出“恨”,因为这个人为她做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或许,是她太计较了。都说难得糊涂,她又何必要活得那么清楚呢?傻一点的人,总是更幸福一点!聪明的人,却总是容易陷入斤斤计较的漩涡!
贾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里有些慌乱,他知道安卉总是在不该坚持时瞎坚持的性格,着急之余,又有些生气,“谁让你到这里来的?我这几年太宠着你,宠得你都没有分寸了,是不是?”
安卉以前很不喜欢贾赦用这样的态度跟她说话,每次贾赦这样说话,她就会觉得莫名的委屈。而且,最重要的是,贾赦这样说话会让她觉得她和贾赦从来都不是在一个对等的地位上,贾赦是高高在上的,对她好是“赏赐”,她必须要战战兢兢的接受。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觉得自己不像是个人。
可是,这一次,她似乎不觉得别扭了,或许这只是贾赦表达爱的一种方式,一种有别于二十一世纪中男人和女人的相处方式。微微的勾起嘴角,笑得眉眼弯弯,“你又凶我!”
贾赦气结,这样嬉皮笑脸的安卉是他所不熟悉的,也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地上凉,咱们先起来说话罢!”安卉一边说着,一边搀扶贾赦。
贾赦这才注意到他和安卉都还没有起身,心里有些尴尬。从看到安卉开始,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安卉身上,竟然没注意到自己。
“夫君,明个儿密旨真的到了,你便好好接了,好吗?”安卉小声的问。
贾赦抬了抬手臂,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不是需要你操心的事儿!你也别妄想改变我的主意!我或许忘了告诉你,我决定了的事儿,谁都改变不了!就是你也不能!”
安卉垂眸,表情有些落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的人生里不是只有丈夫!你还有儿子、女儿!”贾赦的心很痛。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们还有儿子,只要安安平安长大,安卉就会事高高在上的老夫人,被所有人奉承着,日子也一样能过得很好。除了,没有丈夫。
“可是,他们都不是我亲生的,不是吗?”
贾赦不由得瞪大双眼,整个人都愣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产生幻听一般。
安卉自袖中拿出那个木雕娃娃,抬眸看着贾赦,眼泪如同黄豆一般一滴一滴的砸了下来,“琳儿才是我们的女儿,对不对?”
贾赦的手不由得颤抖,他苦心隐瞒了多年的秘密竟然……
“你真是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骗我养你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怎么可以为了那个你和别人的孩子骂我?我只是关心你而已!我知道,你的孩子最重要,我也从来不敢与他们相争!可是,你怎么可以为了孩子多个照顾,便强逼着我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你知不知道一个孤立无援,身边的人各个恨不得置你于死地是个什么感觉?”
哀怨的声音终于唤醒了贾赦,他伸出双臂将安卉圈在自己怀中,“不,卉儿,你误会了,你挺我解释!我没有……”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只要这样抱着我就好!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没抱过我了?整整一个月零三天,三百九十六个时辰!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要我对琏儿好,我对琏儿好了!你要我养着绾绾,我把绾绾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你把别人的孩子跟我的女儿调换,我假装不知道,骗自己相信那就是我的孩子!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可是,你还嫌不够!还要付出这个,付出那个!我就像你养的小猫小狗,做得让你满意,你就买些衣服首饰奖励我,做得不好了,你随时把我丢在一边理都不理!你从来都不会问我想要什么!”
“不,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听着安卉的话,贾赦心里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他专心习武的这段日子里,总是半夜醒来看着安卉像猫儿一样蜷在他的怀里,初开始的时候,他不曾多想,如今想来,竟然觉得好似欠了安卉很多很多。这些日子,他是真的没有好好的抱过她。夜里,他虽然抱了她,但是第二天一早,早在他还没有醒,他就已经走了。
当然,安卉是不会告诉他,因为天太冷,所以她才会往他身边钻。误会既然美丽,那就让他永远误会下去罢。
“说起来真好笑,你这么坏,却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成为我的依靠了。我一个人,孤军奋战,如何对付得了那么多别有用心的人?”
一句“你这么坏,却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让贾赦突然间心痛如绞,很多事情,他真的不知道从何解释了,“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是你要的,我拼了所有也给你寻来!”
“我只要你平安!我只想与你同生共死!你会答应我吗?”安卉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带着几分绝望。
贾赦的目光闪烁了几下,过了好久,久到安卉以为他不会说话了,他突然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我答应你!我们同生共死!”
说罢,打横将安卉抱起来。
双手圈在贾赦的脖子上,安卉不自觉的握住了女儿的木雕,本想装糊涂,不曾想却还是说了出来。眼泪,果然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
“在想什么呢?”贾赦将安卉放在床上,这才发现安卉在发愣。
安卉微微笑了笑,“我在想,荣肃王爷真是好人,若不是他提前来告诉我们,只怕……”
贾赦也笑,却是不置可否。他一点也不认为荣肃王爷是背着皇帝来给他通气的,他还没有这个分量。这一切,只怕是皇帝的意思,荣肃王爷不过是奉命行事。
皇帝只怕一早就料定了他是这样的反应,才提前做了这样的准备,正如荣肃王爷所说,也只有安卉有本事让他回心转意了。一方面皇家这番试探抓住了他致命的弱点,另一方面,皇帝也是给荣肃王爷一个拉拢他的机会,为这位王爷将来继位做铺垫。既为父子之情,也为社稷安稳。
不过,这些,他并不打算跟安卉说,说了只会让她心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