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兵家之绝境!
念及如此,李源一竟然一时间也有些失神,这个从名门出身的青年将官,从帝都到边陲小城,与普通兵士同甘共苦,遇到死中求生的大战也不曾畏惧片刻,生死间也不知徘徊过几遭,任谁也不会说他会辱了其父堂堂水军都统的威名,反而是到了死战之后,看见袍泽的尸首和自己拖带着的这些指望自己活命的弟兄,方才觉得肩上的担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几分。
安顿好一众人马之后,叶楚青跟着马季、曹休二人又来到了李源一面前,正好遇见李源一神情恍惚地也不知在那想些什么事情,三人彼此看了一眼,心中却都清楚这位年轻的副将想必也是因为压力太大产生了些许的自我怀疑,各自轻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朝李源一行了个礼。
“将军。”三人齐声道,倒是把李源一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着三人。
四个人,八只眼,就这么足足对视了饶有三五呼吸之间,李源一这才开口问道:“众将士如何?”
“已经没有不挂彩的,除去马夫、铁匠和重伤员,勉强能战的还有七八十余人。”马季淡淡答道。
“勉强能战……”李源一跟着马季复述了一遍,不禁得苦笑,心中却明亮得很,眼下这支疲劳之师,莫说碰些别的变故了,只要再遇一次刚才那样的蛮族游骑,只消对方十余匹劲马一个冲锋,便能砍瓜切菜一般将这些楚兵屠杀干净。
“将军,容属下直言,”曹休见马季说得委婉,忍不住便又补充道,“我军现在已然是一支残军,且后方追兵只在须臾之间,为今之计,唯有用极限的速度往安奚城去,才可博得部分性命。”
叶楚青在旁听着,只闻曹休话中带出“极限的速度”、“部分性命”等词,大惊失色,慌忙问道:“曹长官这是什么意思?!”
李源一何等清楚曹休的主意,分明是要弃车保帅,放弃伤重不能急行的伤好,其余人火速离开,那么,这些被放弃的受伤楚兵,在没有援助的情况下,无非便是坐等在这里等待后面的蛮兵来收取自己的头颅罢了。
曹休也只是淡淡看了叶楚青一眼,便抱拳低头向李源一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道:“情况危急,已没有机会再作周全之策,还请将军速速决断,在下愿意在此殿后,能拖蛮军片刻便算为中楚尽忠!”曹休言罢,其余三人惊愕地看着他,都是没想到他不仅能出狠策,竟然对自己也是丝毫不留活路。
叶楚青张了张嘴,本来还想怒斥曹休怎么能如此至其他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不想这曹休竟然一句话将自己也归为了“其他将士”,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曹休说得完全在理,那扎雷已经逃了回去,而自己这边的伤亡与底细也几乎被对方了解得清楚明白,或许此时已经又带了一彪蛮族骑兵正朝这边赶来,后面指不定便是从冷江城内修整完毕的蛮族大军,如果不轻装出发赶紧找到一个还在楚军控制下的城池的话,这么点人马简直就是饿狼眼前的肥肉。
马季平日里话就不多,此时也是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看着李源一,就等李源一的决断了。
叶楚青顿时觉得李源一有点可怜,才二十出头的年级,战场上搏命不说,乱中将士卒们带出了死地,眼下却又要再将一部分人推向死地,这般的生杀主意,实在不是一个寻常的军官能够坦然拿捏的。
李源一脸上满是痛苦纠缠,终于咬了咬牙,道:“能疾走的,轻装集合准备出发!其余人,留够干粮,由曹休领队,朝安奚尽力而行!”
“不用了,”曹休挥了挥自己缠满绷带的右臂,淡淡道,“我们就在这,要能让蛮子觉得我们就是这么点人,也便值了。”
曹休说这话时,李源一已带着马季、叶楚青两人正要走开,只听得背后曹休已经抱定了死志,顿时只觉得心中酸楚,三人都是再没有多说一句,默默地便离开了。
就这样,李源一、马季、叶楚青等还算有脚力的楚军连同马夫与铁匠等一共不足百人,饱食了一顿干粮,刚刚待得夜色起来,便启程往安奚方向继续敢去,前方不过还四五十里的路程,亡命赶路一夜可至。
而曹休与剩下的不足十几二十名伤残楚兵,此时已纷纷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是什么命运,却一个个都安安静静地仍呆在树林里,竟像是还在冷江城中平常日子里夜里执哨一般,或靠着树干望着天上明月,或轻轻擦拭手中的兵器。
十余柄刀枪锋刃之处,或有一两个豁口,映着天上的一轮月,寒光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