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来摆弄,像对待情人一样对待自己的配枪。但和往常截然不同,道尔顿今天拆卸枪支的动作格外凶狠。副官有几次看到他眺望向远处鲁特帝国队伍即将到来的方向,目光阴冷得可怕,手指还下意识地扣在了扳机上。
“谈判结束了?”
道尔顿面无表情地将枪上膛。
“是的。”副官斟酌者措辞,静立避开某些关键而又敏感的字眼,“最后决定女王陛下与奥尔西斯同时进城,在同一时间抵达城中的克什米亚大教堂,在那里签订罗兰和鲁特接下来的军事同盟条约。”
他开始后悔,被那些小兔崽子们诓骗开给顶头上司汇报事务。
“克什米亚大教堂,”道尔顿摩挲着扳机,语调里隐约透着森寒,“听说是个受祝福的地方。他们要在那里完成订婚仪式?”
副官不敢回答了。
道尔顿的视野里印出在风中展开的旗帜。
罗兰女王与鲁特皇帝的会面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场需要竭尽全力的政治表演与皇家戏剧。于是锦缎华盖,綉有十字剑与玫瑰王室徽章的旗帜漫卷成海,所见皆是喧哗,所见皆是欢歌。道尔顿能够看见横幅上绣有罗兰家族的“荣耀至上”和女王个人箴言“此处之外,再无一物”。
“我记得你有过一个恋人。”
漫长的沉默后,道尔顿忽然说道。
副官有些惊讶于道尔顿居然记得这些小事。
追随道尔顿的火/枪/手大多和他一样,出身卑贱。最开始,道尔顿只有不到十个人的队伍,他们最狼狈的时候曾在秋季绵绵的阴雨里,一动不动地趴在泥泞中,等待着改变命运的伏击目标到来。那时候,为了防止因为天寒昏睡过去,一群人胡天海地地乱侃。
道尔顿是那个趴在泥沼里,仍然将枪端得沉稳笔直的人,也是唯一没有参加谈话的人。
久而久之,他们在崇拜他的同时,总也有股非同寻常的敬畏,总觉得像老大这种冷酷而又果决的人,注定未来是要出人头地,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
副官觉得有些唏嘘。
不是都说只有心如磐石,无情无爱的人才能成为传奇吗?
可心如磐石的人如今也有了他想要留住的玫瑰,而他喜欢的玫瑰才是真正地心如铁石。
“很久以前的事了,”副官有些想折点什么东西咬在嘴里,当兵之前他是个花匠,一些习惯保留到了现在,“她叫艾蒂尼丝·沃文。”
“是位贵族小姐吧。”
“是啊,”副官手指四下摸索想要扯根杂草,他是被兄弟们派来劝老大的,理由是他话最多最会说,但现在他忽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是男爵的小女儿,现在看起来男爵也就那样。不过那时候,男爵就是了不得的老爷了,她的眼睛是车矢菊的颜色,头发比金子还要灿烂。我们举行了一个秘密婚礼,没有神父,没有见证人,我给她的只有一枚黄铜戒指。”
道尔顿还记得第一次听副官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一伙人趴在泥泞里。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也觉得这的确是个浪漫得空气中都带着花香的故事,年轻的相爱的人违背世俗,在水光粼粼的河边交换余生。
其实道尔顿那时候也快撑不下去了,趴在泥泞里等不知道是不是会来的目标,还要在手下面前维持平静给他们信心。听着他们小声地聊天,他心里想着,不能让跟着自己的这些家伙就这么死了,他们那么蠢,随便用些未来和梦想,就能被人骗了。
于是当伏击的目标出现在视野里后,他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副官咧了咧嘴:“给她戴上的时候,我手还在抖,掉了一次。”
“后来呢?”
道尔顿问。
以前副官总是只说到这里,后面任谁再怎么问也不说了,大家觉得这些都是他瞎编出来,觉得他在吹牛皮。道尔顿以前没有关心过这些,但心里其实也这么觉得,直到他有一天也喜欢上一个人。
“后来我就服兵役了。”副官低声说,他找不到什么可以扯下来的东西,手指在空中虚虚地抓着,“想着要正大光明地娶她,想着给她戴上百合花冠,想要让她冠以我的姓氏。男爵的女儿不会嫁给一个花匠,我就当兵了。”
“现在你能娶她了。”
道尔顿说。
“老大你现在是帝国元帅了,作为您的副官,想要把女儿嫁给我的男爵自然一抓一大把。”副官笑得有些难看,“但已经晚了啊。”
副官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有了身份,有了地位,有了财富,他终于可以打扮得光彩照人地回去过当初的小村庄。但那个和他在开满百合花的河畔举行秘密婚礼,脸颊上带着小小雀斑的女孩在他走后第二年,被父亲嫁给一个又胖又蠢的贵族少爷。一个酗酒,家暴的家伙,一天夜里她被他失手推下了楼梯。
故事戛然而止,再也没有然后了。
就算他把凶手的额头开了花,和他有秘密婚约的女孩,还是永远躺在厚重的泥土下了。
“如果当初带着她私奔就好了,”副官说,“如果当初有那个勇气就好了。”
道尔顿摸了摸枪,心中一动,随即又觉得无力。
副官能后悔当初要是有勇气私奔就好了,但他就算有那个勇气又有什么用?
他喜欢的人心里只有她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