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而非,她半垂着头交叠手臂,连近距离摄像机也只能捕捉到她一侧阴影外的脸。
“艺术家创造美演绎美,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一种美,你只要将这个信息传达给所有人那就是成功了一半。”
李之森的声音在脑海盘桓,音乐开始。
《苏丽珂》其实是一个有关死亡的曲子,何翩然则是歌曲中那个已经死去的少女,她就是美丽的幽灵,失去了肉体,时而融入到森林里阳光下的蔷薇中,朝霞般光辉迷人,为苦苦寻找的爱人指引自己坟墓的方向;时而变成婉转歌唱的夜莺,回应爱人思念的祈祷。
花滑赛场上,很少有人用过这么轻灵低吟般的音乐,民族弹拨乐器节奏清晰,悲剧主义旋律是整个前苏联民歌的特点,这首格鲁吉亚小调则将忧郁哀伤发挥到极致。
开场的舞蹈动作和衔接配合无缝,何翩然几个音符间就已经从冰场中央滑到一侧,身体前驱向后压步,为第一个连跳积蓄力量和速度。
她的手臂动作已经柔到极致,刚刚因为紧张而僵硬的关节随着动作打开,忧郁的调子被几个肢体语言衬托得更舒缓爱沉,何翩然用难度步法进入跳跃,点冰起跳瞬间,重心拔高!
空中的旋转姿态刻意控制,不快不慢,落冰后平衡腿舒展,节奏把握的恰到好处第二次点冰跃起!
掌声雷动。
音乐纤细,已经被欢呼淹没,完成3f-3t的何翩然却没有被带乱节奏,这配乐她几乎烂熟于心,每个节奏点配合哪个动作完全不需要记忆和倾听,仿佛进行到这里她就应该这样抬臂抑或旋转,流畅舒展。
呼吸匀速,何翩然已经忘记紧张。
偌大冰场,掌声平息下来后回荡着细腻弦乐独奏,窈窕的粉色身影像是绽开在冰面上,飘移回旋。
她是还没盛开就枯萎的花,青春定格在最美之前,留下了最纯洁的遐想,让少年思之如狂,苦苦追寻。
座位最高处的栏杆上,李之森的两只手因为紧张已经握得青筋暴露。
冰上的何翩然与生活中完全呈现出两种气质,冰刃和冰场像是一种能让她释放能量的魔法,使得她展现出非比寻常的一面。
技术、力量、美感、韵律……何翩然把这些元素恰到好处的融合,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件以自己为中心的艺术品。
她真的做到了。
李之森在运动员时期和编舞时期都曾经问过自己,一个出色的花样滑冰运动员到底是什么概念?
现在他终于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就在那片乳白色的冰场上,就在那灵动挥洒的一抹粉色身上。
音乐在沉郁中渐渐走低,何翩然进入第二个单跳的准备,路普三周双腿交叉起跳姿态柔美,起跳前她手臂微弯保持姿态的同时控制平衡,下肢发力,原地拔起!
空中三周与落冰滑出一气呵成。
同时,配乐结束独奏,不同乐器加入演奏,钢琴与民族乐器交叠出异域风韵,几个复杂衔接后何翩然开始第一组联合旋转,燕式旋转,蹲转后提刃过头到i字旋转,流畅迅速,干净利落,紧接着,她换腿跳进另一组旋转,转速随着节奏,分毫不乱。
繁复的步伐在何翩然冰刃下如同流畅音符,她的招牌动作鲍步滑行入阿克谢尔两周以优美的高度远度以及最终稳稳落冰的姿态引得掌声再次淹没配乐。
很快,掌声因为沉浸和期待平息,三个跳跃完美达成,短节目进入到最后的蛇形接续步。
寻找坟墓的旅程即将抵达重点,少女无声无息的陪伴与指引将幽冥装点的繁花似锦,她虽然已经死亡,却仍然鲜活在记忆中,那些动人的美好在时间仓促的追赶中没有变成泛黄的失落,反而更加鲜明灵动。
就像现在这样。
慢节奏的沉郁音色中,柔声细语恍若纤纤雨丝一触无踪的旋律里,她穿行如梭,内刃外刃迅速切换,难度步伐也变得悠扬婉转。
何翩然感到冰刃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脚步所到之处,冰面融化相迎,她像是浮在水上,张力让身体更加轻盈,仿佛真的已经死去了般没有重量。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速度,耳边几丝碎发细痒的撩动,因她而起的风徘徊围绕,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自己无比真实,无比清晰。
已经死去的少女,带着露珠盛开的蔷薇,斜晖下低语的夜莺……这首民歌的悲剧情绪在她的动作和姿态中自然流露,体育馆安静得只听见音乐之中隐约夹杂了冰刃划开冰面的清脆低吟,再没有多余杂音。
何翩然每次接近节目结尾都会沉浸在忘我的状态中,在只有她和花滑的世界里徜徉,这次也不例外,她的贝尔曼旋转动作总是标准优美,直立躬身转时腰身弧度圆润,轻盈地在冰上飞快转动。
结束动作伴随旋转完成,可明明应该惯性十足的动作何翩然缺压着最后一个余音未消的柔和调子缓缓张开手臂,裙摆静止,冰场静止,一切都是静止的。
“真美。”
感慨的喟叹从评论席蔓延到了观众席,掌声这才响起,欢呼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