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口讲过他想我妈妈。”陆相思低声道,“但是他对我妈妈的感情大概也就像桃子树和李子树一样,是没有声音的。”
没有声音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独自开花、结果。
不必宣之于口,不必给任何人知道。
只是默默在岁月中,愈发浓烈,深沉。
唐言蹊猛地想起很久以前,小姑娘第一次问起她的名字时,她说她叫唐言蹊。
然后小姑娘无端端地愣了下,说:“这么巧吗?”
言蹊——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女孩也似乎想起了这件事,笑道:“所以我刚知道你叫唐言蹊的时候,觉得好巧呀。”
一旁宋井转过身,抹了抹眼睛。
连傅靖笙都抬起头,望着夕阳磅礴的光阵,觉得那些光线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巧吗。
这怎么是巧呢。
这是一个男人在无尽的岁月里心如死灰的执拗等待。
若用“巧合”二字简单蔽之,岂不是太看轻这份感情的重量了?
“相思。”唐言蹊蹲下身子。
酝酿了好几遍,才艰难吐出后半句话,声线微微颤抖,“我是妈妈,我是你妈妈。”
饶是宋井方才就猜了个大概,此刻真正听她说出这句话时,仍旧觉得心脏在剧烈的震颤。
陆相思却僵住,“你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
唐言蹊流着泪将手伸出来,想去抱她,却被女孩挥手打落。
“你是我妈妈?”
陆相思的情绪蓦地激动起来,她从秋千上跳下来,“你在胡说什么!”
唐言蹊手足无措地望着女儿,心疼得厉害,又不敢上前。
傅靖笙却沉了眉眼,抓住了要跑掉的女孩的胳膊,“相思,她真的是你妈妈。”
陆相思震住。
眼里逐渐盈满泪水,她看向宋井,彷徨而无措。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例如唐言蹊上次带她出去玩的时候,在她自己都从未去过的阁楼里找到了一条绳梯。
例如唐言蹊在没被人指引过的情况下就摸到了床边隐蔽的电灯开关。
她住过这里,她是这里的女主人,她手上还有一款戒指,和爸爸收在书桌里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可是,可是……
她还是不接受!不能接受!
怎么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多了个妈妈?
五年,她消失了整整五年!
陆相思咬牙,想离开,却被傅靖笙拉着,只好回过头,瞪着唐言蹊。
“你是我妈妈?你是我妈妈你五年从来没看过我,你凭什么当我妈妈?”
“我没有妈妈,我不需要妈妈,你给我出去,滚出去!”
唐言蹊心中大恸,被她短短一句话刺中咽喉,几乎不能呼吸。
陆相思不止一次说过,想让唐言蹊嫁给她爸爸,成为她新的妈妈。
可是唐言蹊很清楚,孩子对亲生母亲和后妈的期待,是大不相同的。
也许身为后妈,唐言蹊为陆相思做得足够多了。
但是身为母亲,她还差得太远。
她错过了她五年的成长,没给她来自母亲的关怀,甚至导致她这一副残缺、尖锐的性格。
无论这五年的错失是不是出自唐言蹊的本意,她都无法把这份责任推卸给别人。
因为那是来自她女儿的指责。
那是全天下最该被她放进心坎里的宝贝,也是她亏欠最多的人。
她除了窒息、心痛、不停地流泪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宋井哪里见过唐小姐这副样子,连忙蹲下,抱起陆相思,“大小姐,你别这样。”
“什么别这样!你放手!也骗我!”
陆相思这次是用了狠劲儿挣扎,直接从宋井怀里跳了出来。
唐言蹊大惊失色,连忙扑过去接住女孩。
手肘擦在草坪上,被树枝狠狠划伤。
她却眉头也不皱,只抱紧怀里的人儿,紧张道:“你没事吧,相思?伤到了吗?”
女孩看了一眼她渗出血色的手臂,愣住,而后又甩开,“苦肉计?你以为我傻吗?”
“书上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抛弃过我一次,就只剩下当后妈的资格了!想给我当母亲,行啊,你去跟庄清时争啊!谁赢了谁来给我当后妈啊!你们在我眼里没区别!”
唐言蹊瞳孔一缩,“相思……”
在相思眼里,她和庄清时,没区别?
“不,不是没区别!”小姑娘想了想,又喊道,“你比她更恶劣!说扔就扔,说回来就回来,你当我是什么!你当我爸爸是什么!”
唐言蹊紧拧着眉头,闭上眼,四肢百骸痛到痉挛。
那痛楚锥心蚀骨,比每一次与陆仰止吵架都来得更加强烈。
“陆相思!”
男人沉冷威严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喝止住了这满庭的慌乱嘈杂。
秋意渐浓,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大步迈进枫色如火的院子。
“车都还没停下就听见你在喊,要疯是不是?女孩子家一点礼节都没有?”
枝叶茂密的树丛挡住了男人的视野,一转身,却看到了院子里的人。
他深邃俊美的眉眼似有片刻凝滞,但也仅仅片刻,又恢复如常。
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擦过谁身边,仿佛没看到女人跌坐在地上,浑身狼藉。
他径直走到女孩面前,拉起了她的手。
见到女孩脸上的泪水,男人修长冷淡的双眉蓦地拢紧,沉声道:“哭什么?”
“没什么。”陆相思已经哭得快要喘不上气,连爸爸都不想理了,“我想回房间。”
陆仰止的视线掠过院子里的两位不速之客,不动声色,触目生寒。
他将女孩单手抱起,漠然冷峻地对宋井道:“半个小时之内,门口的保镖都给我换掉,再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随便往家里放,你和他们一样卷铺盖走人!”
唐言蹊撑在草坪上的手突然攥拳,指甲嵌进了泥土里。
她说不清心口这一团堵塞的感觉是什么。
只听女孩伏在男人结实伟岸的肩上,抽噎着问:“爸爸,我没有妈妈,她才不是我妈妈,对不对?”
男人挺拔颀长的背影骤然顿在门口。
唐言蹊亦是抬头泪眼婆娑地望过去。
看不见他的脸和表情,只能听到他无动于衷地开腔:“你妈妈早就去世了,不要听不相干的人胡言乱语。”
唐言蹊心绞痛,喃喃唤他:“陆仰止……”
她也不知在早晨那场诀别以后,她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而反观男人的身影,八风不动、稳如泰山,仿佛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能使这冷硬的轮廓动容。
陆仰止背对着她,“唐小姐,我不管你是从谁那里听到了什么谣言,都希望你保持理智,不要当真。”
“这世界上想给相思当后妈的人比比皆是,冒认她生母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既然我们把该谈的都谈完了,我放过你,也请你放过我和我的家人,别来蹚这趟浑水。”
“否则,别怪陆仰止不念旧情,心狠手辣。”
寥寥数语,震慑住了庭院里所有人。
连傅靖笙把玩着墨镜的手指都微微一顿。
站在她的角度,能刚好看到男人俊朗倨傲的侧脸。
没有丝毫的起伏波澜,和他的语气一样。
她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先把唐言蹊扶了起来。
唐言蹊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放轻声音道:“陆仰止,孰真孰假、孰是孰非,你我心里都有数。我的决定既然已经做完了,就不会轻易更改。至于孩子的事,你我过后再谈。”
“没什么可谈的。”男人很冷漠,也很坚决,“我早就告诉过你,离相思远一点。”
“她是我女儿,你凭什么让我离她远一点?”唐言蹊荒唐地笑出声,“我还没有怪你藏了我女儿五年,害我们母女分离,生分至此,你倒是警告起我了!”
陆仰止眉眼一沉。
他把相思交给佣人带走,而后转过身,目光冷冽地盯着她。
“我藏了你女儿五年,害你们母女分离、生分至此?”
男人薄唇微勾,笑得嘲弄,“唐言蹊,我说过很多遍,她和你没有半点关系!退一万步讲,就算相思真的是你女儿,五年前我也没藏她,你有这个能力照顾她、保护她、给她关怀呵护?”
“还是说,唐小姐打算把自己的女儿抱到监狱那种地方养大,就为了不让你们母女生疏、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叫你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