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的事就是没有料到自己会爱上苏真,由此义无反顾的离开师门。今日自己终于回来了,可这一去已是六十多年!恩师已然仙去。
安孜晴叹息道:“虽然我不相信师傅的话,但还是回答道:‘徒儿决不让她活着踏入南海半步!’师傅闻言摇摇头道:‘只怕你届时下不去手。’我那时只想着旦有一日能替师门肃清叛逆,一雪仙阁之耻,便发下誓言只要你敢再回天一阁,我必将你?于剑下。可是,师傅她老人家真的说对了,我毕竟不忍心对你出手,甚至还阻止你在山门前自尽。”
安孜晴望着祠堂的朱门,低声道:“师傅,徒儿违背了对您老人家的誓言,可徒儿知道您心底其实也一样希望保全水师妹,这罪过便由徒儿来担当吧!”
说罢,她扶起水轻盈道:“水师妹,进祠堂吧。对我违抗师命的惩处,师傅已在生前有所安排,她嘱我与你一并听训。”
安孜晴推开祠堂虚掩的朱门,一股淡雅的香烛气味弥漫在静穆的殿堂中。祠堂分作里外两进,外一间供奉的是天一阁的开山祖师云淡清真人,在她的彩塑石像两厢尚侍立着四尊小一号的玉雕石像,乃是云真人昔年座下的四大弟子。
安孜晴与水轻盈双双在云真人像前跪下敬香叩首后,方才起身穿过外间。连接里外两间厅堂的是座小苑,苑中青木红枫错落有序,一层兰色的小草犹如地毯般铺满院落。
在院落左右两侧,是两排衣冠冢,葬着历代仙阁宗师,正中的石坟格外高大,周围筑着石栏,古朴里透着典雅,正是云真人的衣冠冢。
跨过小苑,便到得里间的厅堂。比之外间,这儿又大了不少,左右两排香案上供奉着天一阁历代先祖的灵位,安孜晴与水轻盈之师莫念闲的灵位列在了左首第四座。
当日师尊的音容笑貌如今却化作尺许灵牌上冷冰冰的几个朱字,惟有七柱心香不灭,终年陪伴。水轻盈徐徐跪倒在蒲团上,泪眼朦胧里百年的仙心如何再能空明一片?
人非草木,孰能忘情?
即使参透生死,心如明镜不染纤尘,可又焉能抹去牵系一个多甲子的思念与愧疚!默默无语的敬上香烛,水轻盈暗自念道:“师傅,徒儿来拜望您老人家了!”
安孜晴傍在水轻盈身边,凝视灵牌轻声道:“师傅,孜晴带着轻盈来看望您,您最锺爱的徒儿今日终于回来了。弟子到底违背了您生前的禁令,可弟子明白您老人家若是在世,也决不忍心杀死水师妹。如果徒儿的决定有错,或是违拗了您的意愿,徒儿甘愿领受您的责罚。”
水轻盈摇摇头道:“不,安师姐,所有的罪过只在轻盈一人!无论师傅她老人家留下怎样的惩戒,都让轻盈来承担,决不能拖累了你。”
安孜晴淡然道:“水师妹不必争了,且先看看师傅究竟留下的是什么?”说着恭恭敬敬的从香案上捧起一个寸许见方的红木香盒,微一按机关盒盖倏的弹起,里面盛的却是一枚兰色宝珠。
这枚珠子如龙眼大小,朴实无华,透体浑圆不带半点瑕疵,竟是名列天陆六珠之一的“漠雪珠”。
安孜晴朱唇轻启,默运玄功,漠雪珠“叮”的清鸣发出一蓬淡兰光雾渐渐朝四下扩散。转眼间在朱盒上方形成一道铜镜似的光幕,再是一团七色光华轻轻舒展,最后浮现起莫念闲的容颜。
“师傅!”水轻盈低声唤道,她知道这是莫念闲生前利用漠雪珠合上“雁过留声”、“浮光掠影”的秘技所产生的影像。尽管斯人已逝,眼前的不过是虚幻光影,可对于自己而言无异于恩师当面。
莫念闲唇边含着一抹慈和熟悉的微笑,以她惯有的平和语音说道:“轻盈,你终于回来了,可惜为师已无法见着你。你能到这儿便说明孜晴违背了为师的禁令,亦说明其实她已在心中原谅了你。”
水轻盈不禁望向安孜晴,她的神情依旧冷漠,只专注的凝视着莫念闲的光影。然而透过那双淡然的明眸,水轻盈已可读到她心底的温情。
莫念闲的声音在空幽的厅堂里回荡,遥远如来自天上,却显得如此亲切:“不过,为师不曾原谅你。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责怪过你!为情所困,何罪之有?正魔殊途,惟在一心。为师怒的是你竟然不愿回来见我一面,不愿向我解释求情,这才真正伤到为师的心。”
水轻盈心如刀绞,喃喃道:“师傅,原谅徒儿吧,她并非不愿,而是不敢也无颜再见您老人家!”
莫念闲所馀不过是生前影像,自然听不到水轻盈在说什么,继续含笑道:“好在为师明白自己的徒儿,她并非绝情,而是心怀愧疚不敢相见。因此,为师故意设下禁令,障人耳目,因为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战胜自己的心魔,纵是刀山火海在前也不能阻拦你归来的脚步。”
安孜晴心下一松暗道:“师傅的心意果然如此,看来水师妹不会再受过重的责罚了。”
耳中听到莫念闲唤道:“孜晴,这道禁令对于你何尝亦不是一次试炼?为师料定你会违背,否则就不必再留下如今的影像。但你这么做,勘透的是心中恩怨仇恨,全赖于姐妹深情师门厚谊,而非真正参悟到为师的用心。我有说错么?”
安孜晴一震,想起刚才师尊所说的“为情所困,何罪之有?正魔殊途,惟在一心。”恍若晨钟暮鼓震人耳聩。
她思量道:“当年水师妹全因苏真那魔头才离弃师门,今日我亦因同门之情违背了师尊的禁令。其中缘由虽有不同,但莫不因一个‘情’字。我虽早已参悟‘忘情’境界,其实又何曾真的勘破一个‘情’字?”
忘情非无情,道是无情却有情。
只是这情已非拘泥胸中一己私念,而应是匡天地之彰理,扶万世之情!
一层明悟涌上心头,安孜晴顿感无比的轻松与欣喜,脸上亦露出一缕会意微笑。直到此刻,她才开始体悟到莫念闲的苦心,更参悟到“情”之深处。
她又想道:“水师妹虽说嫁与苏真,违背门规堕入魔道。但她约束苏老魔六十多年未早杀孽,何尝不是一件功德?况且今日见那苏真虽是桀骜,可一再隐忍未曾出手。若要换作六十多年前,恐怕早已血溅五步了,这亦不能不说是水师妹教化之功。”
眼前的光影缓缓暗下,显然已近尾声。莫念闲神色悠然和蔼,毫无悲戚之意含笑道:“孜晴,你善恶分明,聪慧持重,可惜过于执着心中所见,为师对你的惩戒便是要你游历天陆,做上三件功德之举。惟有入世才能出世,惟有极情方可忘情,这是为师对你最后的期许。至于轻盈如何处置便由你定夺,为师相信你会处理的很好。”
入世三年,举功德三件。安孜晴没想到师傅对自己的处罚竟是这样,更没想到她将对水轻盈的惩处交给自己。
光影由浓而淡,徐徐消失,只听到莫念闲最后的声音缓缓说道:“天道在心,因果自求。为师深信你们终可步入仙门,那便是我们再见之日——”
馀音绕梁,影像已经不见。安孜晴与水轻盈静静的跪倒在蒲团上,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朱盒“砰”的一声自动关闭。
厅堂里的光线幽暗了许多,可两人的心头却更加亮堂,彼此泪眼相视会心一笑,一甲子多的恩怨如风过水,暂态泯去。
安孜晴起身道:“水师妹,你起来吧。”
水轻盈跪地不动,低声道:“安师姐,轻盈听奉你的处置。”
安孜晴双手珍而重之将朱盒放回原位,扶起水轻盈道:“我已想过了。师傅命我出山游历天陆三年,此间你便留在皈依堂为师尊守灵,同时修炼仙阁心诀。有你在,我亦可放心远行。”
水轻盈明白与其说这是处罚,倒不如说是恩典。她握着安孜晴略显冰凉的手道:“安师姐,小妹想与你一同游历天陆,为师门再作三件功德,也算是弥补轻盈心头愧疚。”
安孜晴微笑道:“师傅如此旨意自有她的用意,你我岂可一再违背?你守着皈依堂,师尊若天上有知也必会由衷高兴。事情就这么定下,不用再争了。”
水轻盈轻轻应了,与安孜晴再向灵牌一拜,走出祠堂。
门外台阶下,楚凌仙正等候在那儿。
安孜晴问道:“凌仙,你有什么事?”
楚凌仙躬身道:“师傅,是丁公子有些麻烦。”
水轻盈一紧,问道:“可是他有性命之虞?”
楚凌仙摇头道:“那倒不是,他已经苏醒。”
安孜晴问道:“那还有什么问题?”
楚凌仙苦笑道:“他乘着两位师叔祖疏忽,竟偷偷摘了一片七瓣冰莲!”
这一下连安孜晴脸上也微微变色,丁原这个祸可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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