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去,见说话的乃是水晶宫宫主任峥,白眉一皱道:“任施主,你说老衲漏算了何人?”
几年过去,任峥咳嗽更是剧烈,他喘息着道:“那便是宣妹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姐,赫连宜!”
底下一片哗然,一恸大师怔怔道:“赫连宜?”
任峥目光深深望向赫连夫人。
明知对方已经失去记忆,但仍然希望能从她的眼眸里,瞧见对自己的一丝依恋与关切。可惜,得到的依然是失望。
赫连夫人的眼神凝望一处,朱唇轻轻翕动,眉宇紧锁,根本就浑不在意自己此刻乃是万目聚焦所在。
任峥心中暗叹,颔首道:“莫说是大师,纵然天陆之大,听说过赫连宜这名字的,也寥寥无几。丁原,你可还记得,当年在水晶宫我曾经提及过此人?”
丁原道:“不错,我还记得当时苏大叔与水婶婶也都在场。”
任峥道:“可你一定不知道,老夫曾经暗中跟随你与墨晶姑娘前往栖凤谷,希望能见得宣妹一面便心满意足。
“谁晓得宣妹没有见着,却撞见了八名黑衣人。老夫想起你说过宣妹遭黑衣高手追杀之事,便动了疑念。
“孰知交手之下,这群黑衣高手的修为个个不弱,俱都精擅魔教十六绝技,显然也是为寻宣妹而来。
“老夫不得已祭出元神,冲上‘沧海无量’十重天的大圆满境界,才将他们尽数斩杀。可自己也险些命悬一线,无奈之下只得回返水晶宫闭关修养。”
丁原惊讶道:“竟有此事?”
任峥颔首道:“老夫事后推测,这群黑衣人必定是了解宣妹与淡言真人的交往,这才尤其注意你和盛年等人的行踪。”
风雪崖道:“任宫主说得不错,当年老夫也是由此才找到了栖凤谷。”
一恸大师道:“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任峥又是一阵咳嗽,手里的绢帕上尽是斑斑淤黑血痕。
任峥道:“老夫确实有些说远了。可昨日老夫远远见着宣妹之时,心里陡然生出的一丝疑念。
“丁原,你仔细瞧瞧你娘亲的头上,可是插着一支银钗?那钗子本不值钱,可那是老夫百余年前送她的第一件首饰。”
不只丁原,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赫连夫人秀发之上瞧去,果然见着一支凤钗。
丁原疑惑道:“这支凤钗我娘亲一直都戴在头上,又有什么不对了?”
任峥道:“那是大大的不对了。因为当年婆罗山庄,我与你娘亲重会时,她的头上并无这支凤钗!
“我原本以为她嫁与羽翼浓后,淡忘旧情,又或因着其他什么缘由,将钗子收起不用。可昨天一见,才知道并非如此。”
丁原恍然大悟道:“不错,我娘亲倘若那日真是求你带她回返水晶宫,怎会忘记戴上这支银钗?”
任峥悲怆笑道:“老夫昨晚整整想了一夜,开始怀疑与我会面的可能不是你娘亲。待到方才一恸大师指认宣妹曾拜访云林,我更是不信!
“因为再无人比老夫更了解她。假如她是这样的女子,当年便不会悄然出走,一心只想成全我与宜妹。”
他的话音刚落,蓦然赫连夫人身躯剧颤,如遭电击,神情痛苦而迷惘,好像脑海里抓住了什么,可偏偏又无法将它握紧,额头上细细的汗珠涔涔滴落,宛如走火入魔一般。
布衣大师一声低吟,脸上显出紧张而激动的神色,双手飞速在赫连夫人脑后连扎九根金针。
任峥见赫连夫人有事,也立时停止了说话,目不转睛的瞧了过来。
殿青堂低声问道:“云二哥,夫人她这是怎么了?”
布衣大师回答道:“夫人刚才定是见着了什么足以刺激起记忆的东西,才有了这等反应。
“她脑中仍有淤血压迫神经,故而难以恢复记忆。我利用金针度穴,尽力为夫人疏通血脉,成与不成就在此一举了!”
魔教群雄,乃至全场的人,都已将目光投向赫连夫人。
大伙儿都明白,此事的关键现在已经着落在赫连夫人的身上。只要她能恢复记忆,许多疑问或可迎刃而解。
丁原更是飞身来到娘亲身边,紧张的注视着她的面色变化。
然而九针入穴,赫连夫人的痛苦之色非但没有减轻,反而眼中的目光更加散乱游离,布衣大师的眉头也皱得更紧。
阿牛忽然道:“大师,倘若只为疏通夫人脑中积压的淤血,在下也许可以一试。”
丁原奇道:“阿牛,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医术?”
他深知阿牛从不多话,却言出必中。若非有极大的把握,也绝不会主动开口。
阿牛露齿一笑,道:“这不是医术。丁小哥你还不晓得,新近我刚参悟出第九幅星图。那并非一式掌法剑招,却乃打通经脉,疏导血行的一种奇妙心法。
“我也不知道成与不成,但想着也不会加重夫人的病情,或能姑且试试。”
丁原望向布衣大师。布衣大师微作沉吟,默默颔首。
阿牛深吸一口气,双掌徐徐亮起一簇白色光晕。
此时摒弃杂念心神凝一的阿牛,已全然听不见别人的话语,也看不见大伙儿紧张焦急的神色,完全融入了星图之中。
恍惚里,那幅名为“盈虚如一”的星图在脑海里流转演绎,展现出壮观浩淼的神奇景象。
阿牛的双手十指微微蜷缩,猛地手腕一振,一缕缕白光此起彼伏,将赫连夫人的头顶尽皆笼罩,远远望去好似有一团光云盘旋飞舞。
“嗤嗤”低响不断,赫连夫人的脸色越来越红,双颊艳如朝霞,突然樱唇一颤,溢出几丝深黑色的淤血。
布衣大师眉头一舒,长吁一口气,满面喜色低声道:“成了,羽少教主你可以收功啦,下面的事情交给老衲便可!”
阿牛十指一收,捏攥成拳,白光没入掌心不见,浑身已经大汗淋漓。
丁原用力一按他的肩头,由衷道:“阿牛,多谢你啦!”
阿牛呵呵一笑,顺势在丁原胸口捶了一拳道:“丁小哥,等夫人恢复了记忆,你们就能真正的母子团圆啦。”
他说完这话,却猛然想到直至现在,还不晓得自己的娘亲究竟是谁,脸上的笑容顿时显得惆怅。
布衣大师收了金针,取出骊云珠站到赫连夫人面前,低沉柔和的声音缓缓送入赫连夫人耳中道:“夫人,什么也不要多想,看着这枚珠子,可曾见到了什么?”
赫连夫人平静而茫然的目光盯着骊云珠,道:“云雾,全都是云雾。”
布衣大师猛一咬舌尖,脸色血色尽消,骊云珠瞬间释放出绚丽光华,照得方圆数十丈朦胧如幻,再次轻轻问道:“穿过云雾,你又瞧见了什么?”
赫连夫人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宛如梦呓的声音回答道:“一个梦——”
布衣大师舒畅的笑了起来,顾不得嘴角溢出的汩汩血丝,仿佛是用尽全身的力量低喝道:“梦如朝露,无常无我。世情幻变,大空大悟。赫连夫人,还不醒来!”
骊云珠爆射出耀眼的华光,潮水般涌入赫连夫人的身躯。
赫连夫人的脸上亮起一层动人的光彩,嘴角含着一抹恬静的笑容,好似正从睡梦里醒来。
“啪!”
布衣大师指尖的骊云珠燃尽最后的能量,猛然爆裂,化作一蓬齑粉,亮丽的光点落英缤纷,洒在赫连夫人身上。
布衣大师的声音沙哑,艰难的问道:“夫人,告诉老衲,刚才你看见了什么?”
这回,赫连夫人的脸上不再茫然,而是露出思索之情,道:“我瞧见了宜姐!”
任峥讶异道:“宣妹,你没有看错么,宜妹她竟也在这里?”
赫连宣摇摇头,说道:“不会错的,宜姐遇事之时,总爱用左手的食指拨弄右手的小指尖。这么多年过去,她人虽变了,这个习惯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布衣大师的笑声变得无比的欢畅,双目内隐有泪光,喃喃道:“夫人,你终于醒了,老衲也终不负羽教主昔日大恩!”话音刚落,整个人软绵绵仰天倒在地上。
风雪崖急忙伸手扶住,叫道:“云二弟?”却惊痛的发现,布衣大师笑容犹在,心口已停止了跳动。
这位魔教昔日护法,众人眼中的大魔头,以自己的生命之光,重新唤醒了主母的记忆!
风雪崖双手紧紧抱住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双目尽赤,仰天长啸!
殿青堂、雷霆等魔教群雄,也无不黯然垂首,悲痛难忍。
丁原因娘亲清醒而产生的喜悦,立时不翼而飞,想起栖凤谷初见布衣大师的情景,热泪满眶,单膝跪倒在他遗体前!
赫连夫人默默注视着布衣大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眼角,那眼角,分明有一滴晶莹的珠泪滑落。
风雪崖怒啸徐歇,抬手替布衣大师合上双目,沉声道:“二弟,你只管放心去吧。当年陷害羽教主与夫人,弄得我圣教分崩离析,几遭没顶的真凶,我风雪崖发誓,上天入地也要将他抓了出来,碎尸万段!”
心斋池上空云岚飘荡,霞光蒙蒙,但每人的心头都仿佛压上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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