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又转头看看海南岛,说,你也是学生?
海南岛说,大哥,你好好开车,别回头,仨小命可都在你手里啦。我哪儿是什么大学生,我是博士后。
出租车司机说,啊呀,博士后啊,那你的博士前在哪里读的啊?
海南岛一听,差点口吐白沫,他说,啊,大哥,博士这玩意儿奇怪着呢,读完了博士后才能读博士前。
出租车司机说,哎,可挺新鲜的,那你博士前准备在哪里读?我有朋友在国内当导游呢,如果你考他们学校,我让他帮你通一通气。
海南岛原本低落的心情顿时被这个出租车司机给带动了起来,我和胡巴的脸部肌肉也开始松弛了一些,海南岛说,啊,博士前导游啊?是导购吧?我老师就是一导购,看样子你那朋友还没熬到导购的级别。
出租车司机愣了愣,说,没事的,那朋友肯定认识导购级别的。你早点读书出来啊,现在的房价蹦得跟钻天猴似的,小年青,你书读多了也没用啊,买不上楼就娶不上妞啊。
海南岛说,我不喜欢妞,我喜欢男人,我是GAY。
出租车司机一听,两眼都绿了,直接不会说话了,屁股不自觉地挪了挪。他可能不知道什么是GAY,但是绝对理解海南岛说的“喜欢男人”。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司机突然发现自己落下了一个,回头问胡巴,哎,小伙子,你又是哪一行的啊?
胡巴迟疑了一下,说,我四处晃荡。
出租车司机说,你在哪片地界儿晃荡啊,我看看我有没有朋友在那里,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
胡巴觉得自己可能在监狱里呆久了,刚才的回答一点儿娱乐精神都没有,完全不能让这个全能型的司机大哥发挥娱乐大众的精神,所以,索性也不管不顾了,说,大哥,我刚从监狱里放出来。
那司机居然相当镇定,说,啊,刚放出来,那你什么时候准备再回去啊?
胡巴原本瘦削的小脸被司机直接给问肿了,我回头,跟海南岛大眼瞪小眼地瞅着。出租车司机被这难得的沉默给弄得不习惯,转脸看看我,又回头看看胡巴和海南岛,半天之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胡巴说的那句“我刚从监狱里放出来”。
监狱?他的身体直接抖了一下。什么话都不说了,大力踩油门,叮当乱响的桑塔纳开出了兰博基尼顶级配置的速度,像一阵风儿似的往目的地刮去。
我们三个人上楼时,脚步突然轻了起来,空气里似乎只有胡巴的心跳声。
海南岛插入钥匙,扭转,轻轻地打开了门。他的手刚要往开关上放,一个女人沧桑颤抖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别……别开灯。
妈——
吴红梅那一声落下之后,胡巴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妈”,整个人突然跪了下来,连滚带爬地摸索着,爬到了母亲身边,抱着母亲的腿嚎啕大哭。
吴红梅在黑暗里,双手摸索着胡巴的脑袋,摸索着他的轮廓,生怕这是一个梦,她的嗓子里憋着压抑的喘息声,最后,在确定自己儿子千真万确地回来了之后,她的嗓子像被割破一样,爆发出痛苦的嚎哭——啊啊啊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
暗夜之中,相拥而泣的母子。曾经相依为命,到后来两相别离。那时的他,刚吃完她亲手做的长寿面没两天,十六岁生日刚刚过,她似乎还能记起他吃猪头肉时馋猫的模样,那天的他还对着自己笑,说自己长大一岁了,会更加听话,更加懂事!然而,不出两天,他却因为打劫而伤了人!
七年前的那一天,她的天空,直直地塌陷了下来。同很多年前她的丈夫离去之时一模一样。那天,她跪在麻纺厂的大街上哭得死去活来,她哭叫着,老天啊,你还要不要让人活了,怎么一个都不给我留下啊!这相同的罪啊……怎么让我受两遍啊。
从那天起,她就旧病复发,卧床不起了。
我妈那两天也跟着哭,我突然发现了她的善良。
有一段日子,她经常端着粥啊、骨头汤啊去送给吴红梅,一边叹息一边跟老艾说,这老古家怎么就这么命苦啊。汉子没了,儿子也进去了,这可怜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没见老天这么糟践人的。
老艾说,要是我也跟老古似的,一去好些年,你是不是也跟吴红梅似的等我啊?
我妈这时又恢复了本色,白了老艾一眼,说,你要敢走一天试试,老娘马上就改嫁!让你闺女改姓!不信,你老小子就给我试试!
我爸就冲着我笑笑,意思是,看到了吧,你妈这个母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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