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手艺生,要是有瑕疵怎么办,说了周爷受罚,不说我是欺君之罪,两难。我又想到毛大臣,他应该知道这事,也许已经去了西太后宫,那就好了,要是不知道这事,或许根本就不在紫禁城,那可有麻烦了。我希望走到西太后宫就能看见毛大臣。
西太后夏季多住颐和园乐寿堂,每月也回紫禁城一两次住几天。这次西太后回宫就要吃周爷的八仙过海闹罗汉,就要我去品味,好像早有安排,会是谁的主意呢?西太后日理万机,才没有这份闲心,一定是李统领。周爷前几天告诉我张大臣喊冤,就怀疑是李统领使阴招,这次又是啥阴招?我又想起喝茶辨水的事,事情也不能老往坏处想,要是没有那次冒险,又哪来我眼前的荣华富贵,也许周爷的机会来了。
我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
我跟着两太监进百子门,穿过长长的西二长街,经过翊坤宫、长春宫,来到西太后住的储秀宫,远远看见大门口立着的寿鹤福鹿,绕到侧门进去,来到一处偏殿驻足。那太监说候着吧,扬长而去,有太监迎着坐下喝茶歇息。我来过储秀宫。储秀宫分为两部分,南边是体和殿,后面是储秀宫,是一个整体,西太后睡在储秀宫,吃饭在体和殿。储秀宫并不大,五间房,是西太后的卧室、活动室。体和殿也是五间房,主要设施是设宴的地方,平日摆一两桌,常常都有人在这儿陪着西太后,就赏饭,遇节庆得派三桌,叫天地人,更热闹。
我在偏殿候着没事,脑子里就浮现出刚进宫时老宫人讲的储秀宫的故事。西太后刚入宫时叫兰贵人,住储秀宫,次年晋封懿嫔,后来生下同治皇帝,晋封懿妃,也在储秀宫,次年晋封懿贵妃,咸丰帝驾崩后与孝贞显皇后两宫并尊称圣母皇太后,上徽号慈禧,后联合慈安太后、恭亲王奕䜣发动辛酉政变,诛顾命八大臣夺取政权,形成“二宫垂帘,亲王议政”格局,史称“同治中兴”,同治帝崩逝后光绪帝继位,两宫再度垂帘听政,慈安太后去世后,慈禧独掌大权,还住储秀宫。
我正胡思乱想,突然看见毛大臣疾步而来,正起身要叫,他已匆匆进去,心里顿时放心了一半。毛大臣是朝廷重臣,也是西太后信得过的人,如果出事,是可以说几句话的。我待着无聊,靠着椅子眯觉,不一会被人叫醒,睁眼看毛大臣啥时下来了,正坐在那边等我说话。我赶紧过去准备问这问那,还没开口便被毛大臣制止。毛大臣小声说:“情况本大臣都知道了。容本大臣好好想想再告诉你。”我便站一边候着。毛大臣慢慢喝茶想事,过一会对我说:“周宗这会儿在寿膳房做菜,做好送到这边来伺候西太后,到时候你就要上去品膳。本大臣打听明白了,这使的是一箭双雕之计,周宗做菜有问题叫不敬,你若隐瞒不说叫欺君,都是大罪。这个套把你俩套一块儿了,谁也帮不了谁。你注意啊,品膳有一说一,切不可隐瞒。后面有蒋广宗一帮厨子盯着你的。”
我急了,也顾不得礼节,说:“那不行啊,我要是说了周爷的短处,不是害周爷吗?不行不行!”
毛大臣抹了脸说:“啥时候了,还跟本大臣犟嘴!照本大臣说的办,不然本大臣办你。”
我才记起礼节,忙拱手说:“是。”
毛大臣又说:“至于周宗,本大臣有办法,你别多事,本大臣刚才已上去做了铺垫。总之这次很麻烦,大家要小心谨慎。”正说着,又来一帮人,我一看竟是蒋爷几个。蒋爷见毛大臣在这儿,赶忙过来行礼问好。我与他彼此一笑,心照不宣。
西太后的寿膳房离储秀宫比较远,在宁寿门东边的那两排平房里,原因是厨役不是太监,不能离内宫太近。寿膳房是西太后的膳房,规矩跟御膳房一样,每道菜从择洗开始,直到送到西太后餐桌上,哪道菜谁配菜、谁掌案、谁送的都由内务府笔帖式做记录,责任明确,奖罚有据。
时间慢慢过去,储秀宫的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忙完清洁活。院里有响动,西太后从养心殿回储秀宫了,于是一拨一拨的人进去出来。眼看太阳升老高了,听见由里到外的喊传膳的叫声,我心里一阵紧张,不知道周爷做的菜做好没有、做得如何、是不是上路了、啥时传进来,他人呢,是跟菜一块儿进来还是在寿膳房候着,一颗心悬得多高。
我从窗口望出去,远远地看见体和殿已摆放好两个圆桌,两圆桌中间有一个方桌,西太后已出来坐旁边椅子上,太监正陆续送饭盒进来。寿膳房过来的饭盒都用黄云缎包着。李统领站在门口,接过送来的饭盒,转身进来,由人打开包袱,再将饭盒端到方桌,当着西太后的面儿打开饭盒取出饭菜放方桌上。
这样一番忙碌后,两张圆桌便布满了菜品。西太后坐上桌。她身后站着四个太监。一老太监站西太后边上替西太后一一揭开盖盘盖碗。西太后眼睛扫到哪儿,老太监就让伺餐人把那碗菜送过来,用汤勺舀了放在西太后面前的菜碟里。西太后便拈着品尝。也有西太后眼睛够不着的菜,就由老太监换着奉上。如果有啥新奇菜品,或者西太后特意点的菜品,则由老太监专门推荐,得到允诺才舀来品尝。西太后吃了一勺说不错,老太监便给两勺。
我望着望着也看不清楚啥,便东张西望寻找周爷,没人,也不知道周爷做的八仙过海闹罗汉上桌没有,也不知道啥时叫我上去品膳,心里急得慌,掉头看毛大臣,兀自眯眼养神,赶紧学他样子坐好。
过一会有人进来叫“传柳崇孔”。我赶紧起身答应“柳崇孔在”。那太监说跟我走吧,便往外走。我快步跟上,转弯抹角,穿廊过厅,远远瞧见西太后用膳的体和殿,便听得一声叫“就这儿歇着”就停了步,四周一看,是一处偏殿。我再看前方,嘿,那不是周爷吗?旁边那人眼熟,嘿,怎么是毛大臣?啥时出去的、怎么出去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啊。他们好像也看见我了,冲我笑笑。我想大概没事了吧,不然他们怎么笑得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怎么出现在体和殿的。
周爷离开内务府,随储秀宫太监去寿膳房,按指定灶位做八仙过海闹罗汉。周爷与这里的首领、掌案、配菜都熟悉。他们照规矩为周爷做菜、提供服务。这一环节刚才介绍了,每道程序都有内务府笔帖式做记录,所以不会出事。周爷多次做过八仙过海闹罗汉,虽说最近几年没做了,但早已烂熟于心,做起来也不费力。
八仙过海闹罗汉是孔府喜庆寿宴的第一道菜,乾隆皇帝七次前往拜祭,吃过这道菜,感觉不错,本想带入紫禁城作为御膳,但考虑到这是祭拜孔子的第一道菜,就放弃了。这道菜没有进宫,但同样成为天下名菜。这除了孔府名声外,这道菜本身的确非常好吃。它选用鱼翅、海参、鲍鱼、鱼骨、鱼肚、虾、鸡、芦笋、火腿为主料,鸡作罗汉,八料为八仙,故名八仙过海闹罗汉。
周爷叫配菜将鸡脯肉剁成鸡泥,拌在碗底做成罗汉钱状,将鱼肚切成条,用刀划开夹入鱼骨,将白鸡脯肉切成长条、虾做成虾环、鱼翅与鸡泥做成菊花鱼翅形、海参做成蝴蝶形、鲍鱼切片、芦笋水发待用。接下来调口味是关键。周爷也不避嫌,当着配菜的面调制各种调料分别和进食材,上笼蒸熟摆桌成八方朝鸡状,撒上火腿片、姜片及氽好的青菜叶,浇鸡汤即成,瞧上去色泽美观,闻起来鲜香诱人,吃进嘴醇厚绵长。
周爷做好这道菜,起锅装碗交给苏拉。苏拉接过去,上盖装盒加包袱,一路小跑去储秀宫。周爷做完菜坐下来喝茶抽烟等懿旨。过了一会,有人传懿旨叫周爷去储秀宫。周爷来到储秀宫,门口有人候着说西太后召见,便径直进去来到体和殿。这时毛大臣也奉旨来到这里。西太后问毛大臣:“说你手下人很会做什么来着……”李统领一边插话:“八仙过海闹罗汉。”西太后说:“对,闹罗汉,听着热闹,在哪儿啦?”伺膳老太监忙叫人将这道菜移到前面,揭开盖盘,伸调羹要舀。西太后说:“别忙。瞧着就舒服。”李统领说:“得尝尝。”西太后说:“新菜品吗?以前不是吃过吗?”李统领说:“毛大臣清楚。”毛大臣便说:“禀报太后,这道菜虽不是御膳,但名满天下,是孔府喜庆寿宴的第一道菜,所以弄来孝敬太后。”
这是内务府的规矩,凡是非御膳菜品,可以做了送上来,但皇上、太后吃之前必须由品膳官先行品尝,说出味道才决定吃与不吃。西太后进宫几十年,熟知规矩,更知道这是对自己负责,所以听李统领这么一说就说:“那就品吧。”
李统领就扯开嗓子叫一声:“品菜呢——”就有人跑来叫我去品菜。我急忙跟着走过去,走到体和殿餐桌前三丈远就自报出身、姓名并跪下磕头请安。西太后掉头说:“是你啊,平身吧,起来说话。”我起身站好回答:“禀报太后,小的是柳崇孔。”西太后说:“前儿个你不是来园子喝茶辨水吗?怎么样,做总管好不好啊?”我回答:“禀报太后,很好。谢太后隆恩!”西太后说:“好好干。今儿个来干吗?”我说:“禀报太后,小的奉旨前来品膳。”西太后说:“对对,正等着你呢。你说这道菜叫啥来着?”我回答:“禀报太后,八仙过海闹罗汉。”西太后说:“对对,名字怪好听的。你品品看味道如何?”
伺膳老太监便舀一勺菜放盘里,连筷子一起递给我。我双手接过盘子,退后几步准备品膳,一眼瞧见蒋爷几个也来了在一边候着,再看周爷和毛大臣正目不转睛盯着我,不由得心跳加速,头脑发涨。我这一品啊事关周爷安危前途,重如泰山。我起了犹豫,端着盘儿没动。周爷向我使眼色示意我品尝,毛大臣也示意我品尝。李统领和蒋爷一旁冷笑。
我先闻闻,还好,味道纯正,再拿起筷子拈了一点放入嘴里细品,还好,是这个味,可突然间舌根传来另一个味,这是啥味啊?我判断不准,好像是……我的脸色顿时严峻起来。对面的周爷和毛大臣一见我这模样,皱了眉头。李统领和蒋爷面面相觑。西太后不知究竟,只管吃自己的。
我每次品膳多数是闻一闻就十拿九稳,最多品尝一口便可做出决定,可今天我本该做最后决定了,心里却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再品尝一口。我举箸又拈一点放入嘴里,先不咀嚼,只是含在嘴里让舌根品味,然后再轻轻咀嚼,所得感觉与前次一样,确实有一种重味,皱眉一想,豁然明白,盐重了,不是菜骨子里的咸,是菜表皮的咸,便生出蹊跷,怎么会这样呢?这道菜我熟悉,得调好味道再上笼蒸,不是蒸好再放调料,那这盐从何而来?显然来自事后。我这么一想,顿觉脊梁发凉,这还得了,谁敢在事后加调料,也加不上去啊,装进饭盒包上包袱,要等到了餐桌当面打开的啊,谁这么大胆敢在太后菜里加东西啊?
我这么一耽搁,被人发现了。周爷是内行,一眼瞧见我神色走样,就暗自跺脚着急。毛大臣一看周爷这模样也急了,小声问周爷:“你干吗?他怎么啦?”蒋爷也是内行,也看出端倪,悄悄对李统领说:“有戏了。”李统领抿嘴一笑,掉头冲我说:“怎么啦?老佛爷还等着进膳呢。”我咬咬牙,上前一步对着西太后说:“禀报太后,这道菜太后不能吃。”我这是一语惊人。西太后听了掉头厉声问我:“啥?不能吃?里面有啥了?”李统领上前护住西太后说:“你说啥?这菜不能吃?为啥?快说!”周爷听了浑身直哆嗦。毛大臣着急地说:“柳崇孔你不能乱说!”
我跪下说:“禀报太后,这道菜食材质地优良,菜品色香味形优秀,只是盐味过重,影响味觉,不利健康,所以小的的意见是不能吃。”
西太后皱着眉头说:“怎么回事?盐重了?谁做的?”
李统领说:“报老佛爷,这道菜是周宗做的。”说罢掉头对周爷厉声说,“周宗你怎么搞的?还不快向老佛爷说清楚。”
周爷赶紧小跑过来跪在西太后面前说:“臣该死!臣该死!请太后恕罪!”
西太后没了吃饭的兴趣,甩了筷子,说:“怎么回事?说你厨艺好,特意叫你来做道菜,还准备赏你,怎么就搁这么重的盐?你是品膳处总管,知道我不能吃重盐,为啥偏这么干?”
周爷说:“这都是臣多年不上灶的缘故,甘愿领受太后重罚。”
李统领说:“还在狡辩!你管着全紫禁城膳房,还不知道盐轻盐重?显然是故意做的!”
这句话就重了。毛大臣赶紧上前跪下说:“禀报太后,周宗不是那种人,臣敢担保。”
李统领说:“毛大臣,你们内务府平日都怎么管理的啊?周宗这么个品膳总管竟然居心不良,你也有责任。”
我一看不得了了,如果故意往西太后膳品放重盐,那不是死罪啊?顿时吓得直哆嗦,也顾不得礼节了,大声说:“请太后明察,这道菜的重盐是后来加上去的。周宗不是这种人,臣也敢担保!”
蒋爷上前跪下说:“禀报太后,臣以为李统领的话言之有理,周宗这就是有意为之,请太后重重治他的罪!”
西太后一脸肃气,一言不发,站起身在院里走动。宫女迎上去扶持。众官员齐刷刷下跪。太监弓腰低眉。体和殿寂静无声。阵阵微风佛面。西太后驻足回身说:“毛大臣、李统领你们去查查。”说罢径直回储秀宫去。毛大臣、李统领答应一声,随即带护军前往寿膳房。按规矩,做菜的所有程序都有记载。毛大臣、李统领带人来到寿膳房,找来寿膳房阳总管,要他马上叫笔帖式送来做“八仙过海闹罗汉”的记录,命令随行护军将涉及这道菜的所有人看管起来,再逐一审查,顺带检查有无违规行为。检查的结果,打杂、配菜没有问题,掌案是周宗,嫌疑最大,再就是送菜苏拉不贵,一个十六岁小太监,在毛大臣的严审下浑身哆嗦,语无伦次。毛大臣心里有了主意。他想周宗肯定不会放重盐,柳崇孔也说了重盐是后来加上去的,那后来只有不贵接触过这道菜,不贵的嫌疑最大。
毛大臣与李统领、寿膳房总管去一边商量,说了自己的怀疑。寿膳房阳总管说:“不贵不可能在菜里加盐啊。”
毛大臣问:“为啥肯定?”
阳总管说:“周宗做好菜递给不贵,不贵当面加盖装盒加包袱,再送进体和殿交给李统领,半途是不允许打开包袱打开饭盒的,就是想这么做,半道上送菜人一长串,也没有机会悄悄加盐啊。”
李统领说:“阳总管言之有理。我接过包袱要检查是否动过,没有动过。”
毛大臣说:“那就奇了怪。”
李统领说:“这有啥奇怪的,肯定是周宗干的。毛大臣,你可不能包庇啊。”
毛大臣说:“我肯定秉公办理。我再问阳总管,谁负责菜碗菜盘菜盖?”
阳总管顿时皱了眉,望了一眼李统领,回答:“照规矩,每个灶的苏拉负责。”
毛大臣又问:“今天周宗灶的苏拉有几个人?”
阳总管说:“两个。”
毛大臣问:“还有谁?给我叫来。”
阳总管望李统领。李统领说:“瞧我干吗啊,快去叫啊!”随即悄悄对阳总管眨个眼。毛大臣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两分,咯噔一下没开腔。
阳总管去了一会,回来说人这会儿没在,估计歇班走了。毛大臣心里嘿嘿笑,也不点破,掉头对护军首领说:“你去,走哪儿也给我马上请来。”胡军首领答应一声,叫上阳总管,带人而去。不一会这苏拉就被护军带来。毛大臣问他:“今天周宗做菜用的碗盘盖是谁负责?”那苏拉说是不贵负责,他没插手。毛大臣心里又明白两分,对护军首领说:“你赶快去体和殿,将太后没动过的八仙过海闹罗汉连同盘盖全部给我用饭盒包袱包好送这儿来,再把周宗、柳崇孔、蒋广宗带来。”护军首领答应而去。
阳总管想出去。毛大臣不让他动,又叫护军封锁寿膳房,不准任何人进出。李统领有些尴尬,又不好干涉,这都是内务府大臣应有的职权,只是不跟他商量就行事有违西太后“毛大臣、李统领你们去查查”的口谕,便说:“毛大臣雷厉风行啊。”
毛大臣拱拱手说:“请李统领谅解,事情太急,稍有缓慢怕歹人有所掩盖。”
阳总管嘀咕说:“我总不至于放盐吧。”
李统领正好朝他发气说:“什么话啊?寿膳房任何人出了事你都有责任!”
阳总管一脸委屈。
过一阵护军首领带着周宗、我、蒋广宗和一包东西来了。东西打开一看,是没动过的八仙过海闹罗汉的盖盘。毛大臣对我说:“你看看这盖子。”我不明白,又不好问,只好拿起盖盘看,正看反看都看不出问题,但不好说没问题,就怔怔无语。毛大臣说:“没看出问题?”我说:“没有。”毛大臣说:“你的鼻子不是很灵吗?闻闻看。”我就闻,正面闻反面闻,突然闻到一股盐味,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这盖盘的问题?再重点闻,这下闻到了,盖盘内面有浓浓的盐味,就伸舌头轻轻一舔,立即感到盐味,不由得欣喜若狂,大声说:“这儿有盐!这儿有盐!”
周爷一听,忙凑过头问:“在哪儿?在哪儿?”边说边接过盖盘凑上鼻子闻,也跟我一样欣喜若狂,说:“毛大臣,在这儿!盐在这儿!盐在这儿!我说嘛,我怎么会放重盐呢?我都是严格按膳谱做的啊!明明是有人陷害我啊!我要向西太后申冤啊!”
阳总管有些不明白,问我:“这与菜里的重盐有啥关系?”
我说:“我品膳时就发现这重盐是后来加上去的,现在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阳总管你看啊,有人把盐抹在盖盘内面,再盖在热菜上,这盐不就慢慢融化,随水蒸气滴进菜里了吗?”
阳总管顿时吓得脸青面黑,浑身哆嗦,说:“啊?这……这也太大胆了啊!我的妈啊!”
李统领突然厉声叫道:“来人啦,把不贵给我捆了!”
不贵早已吓得上牙打下牙,浑身哆嗦,一听捆人更是吓得瘫在地上,嘴里嘟嘟囔囔:“不是我……是……”
李统领咬牙切齿地吼道:“不是你是谁!就是你这个犯上作乱的家伙!”边说边走过去,突然飞起一脚踢不贵的头,一脚踢到不贵的太阳穴,只见不贵啊的一声没叫完就布口袋似的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而死。我和大家惊得目瞪口呆。
这事不了了之。
多年后李统领去世,有人才说出事情真相。原来这是李统领和蒋爷精心安排的一场戏。蒋爷见我做了总编撰官,害怕我整他,更害怕盗用食材的事大白天下,就谋划在公示期陷害我将我拉下马,又觉得周爷是我的坚强后盾,不除掉周爷就除不掉我,就想出个一箭双雕之计。李统领趁与西太后聊天时无意说起八仙过海闹罗汉这道孔府菜,暗中怂恿西太后叫周爷做这菜,再钻空子,不是御膳谱上的菜必须由品膳官品尝吗,叫我来品尝。再买通寿膳房的苏拉不贵,他娘得病要死,没钱买药,又保证他平安无事,再加以恐吓迫使其就范,在准备盖盘时悄悄在盖盘内面抹上重盐,接过周爷做的菜立即盖上抹了盐的盖盘,致使这菜变得很咸。事到临头不贵想说出真相,可哪知道李统领早有准备,不等不贵开口就一脚将他踢死。事后李统领非但没受到惩罚,反而得到西太后“不过是替主子气愤填膺罢了”的好评。
我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怕。李统领和蒋爷这计谋太阴险太狡猾,要不是毛大臣明察秋毫,当机立断,周爷就没命了,我就成了杀害周爷的千古罪人,那我肯定痛不欲生,遗憾终生,说不定早就自杀追随周爷去了。周爷有惊无险,照说应当埋怨我,甚至恨我,可周爷没有这样,反而赞赏我做得对,夸奖我能够判断出重盐是后来加上去的,救了他一命,不然在太后膳品加东西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西太后早下旨杀头了。周爷这样说才使我有所安心。
不过这事没完,毛大臣因为破坏掉李统领的阴谋诡计,成为李统领的眼中钉,遭到他的打击报复。而周爷虽说侥幸逃脱,却因为李统领在西太后面前的缕缕诽谤而被冷落。我首当其冲,成为李统领打击的第一目标,但我年轻好胜,无所畏惧,继续追查他们盗用食材的事,惹来更多麻烦,反倒让蒋爷、李统领不敢害我。这是后话,容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