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地倒了下去,正缠绵间,就听见小玉冷冰冰的声音,“先生、三公子,该用膳了。”非白同我再度爬将起来,有些尴尬地互相整着衣裳。他眯着眼睛看着帘外小玉淡去的背影,木然道:“原来她是我祖奶奶啊。”我拢了拢头发,低头拉起非白,“这孩子头一回背井离乡的,难免有些伤心,非白莫要记怪。”非白挑了挑眉毛,忽然对我一笑,“要不给咱姑奶奶快些找个好婆家吧?”“不行,”我摇头道,“小玉还小呢。”“我汉家女子一十五岁早都做娘了。”非白的凤目睨着我,“莫非你还舍不得她后面的主子?”这种事情越解释越乱,我只好沉默地理着衣衫,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
好在他对我绽开一丝笑容,轻点一下我的脑门,“我知道你的心思,无非是希望汉家同白家和平相处,我同段月容化干戈为玉帛。”他抵上我的额头,“你且放心,只要他再不犯我大庭朝,我愿与他成兄弟邻邦,总有一日我要实现大理与庭朝自由相通,助你再见到夕颜公主。”“你说的可是当真?”我大喜过望,一下子抓紧他的双手。
“他既做得像个君子,我自也不会那么小气。”非白豪迈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携手走向饭桌,小玉同薇薇已经试完毒了,非白不停给我夹菜,笑道:“木槿,快吃胖些吧。”入夜,非白在品玉堂同韩先生、素辉他们议事,我则在赏心阁里看账。一会儿,薇薇报齐总管来了,却见小放风尘仆仆地从汝州总号回来,向我报告打算从汝州调派人手及资金在西京开分号的事。
“到汝州之时,所有大理的人手已全被召回,或被调至大理国界内的君氏分号,”小放如是赞扬段月容,“不想武帝陛下甚是守诺,大理以外的君氏资产不但一分不少,亦嘱咐汉家掌柜好生看管,早在那里等我前去接收呢,主子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段月容下定决心真要做一件事时,当真是比谁都干净利落的。这样也切断了我同大理还有夕颜所有的联系。那他为什么要将小玉送到我身边呢?还有,他并没有还我那支凤凰奔月钗。
我同小放聊了一会儿,见他眼眶全挂着黑眼袋,人也有些憔悴,心知这一趟也定是累着了,便让他先到厢房休息。我到花林道散步,来到一棵老梅树下,望着天空出了一会儿神。
“在想什么呢?”我一回头,原非白正背负着双手走到我身边。他的身上有梅花的香气,看样子方才已在梅林中站了一会儿了。
“没什么,发了一会儿呆罢了。”我对他笑了一会儿,“今天韩先生脸色不太好,他找你可有什么大事吗?”“无事。”非白淡淡道,“三日后,我同父王一起前往麟州。麟州城易守难攻,麟德军久攻不下,死伤惨重,韩先生献计可攻下麟州,父王虽用了韩先生之计,却坚持让我与韩先生前往攻定州,同武德军两方夹击攻下定州,再攻伐州,最后进逼幽州,这也不失为一则好计,只是韩先生觉得父王有些偏袒驸马与宋侯罢了。”“我同你一起去吧。”“不行,你要先将身体养好。”他一下子截断了我的话,颇有些大丈夫似的断然道,“战场本就是男人的天下,你只需乖乖在家等我便是。”又来这一套大男子主义。我过去当男人也自由惯了,自然最烦听他这一套。我不乐意地回瞪着他,他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便缓和下来,放软道:“木槿,你同我一起去战场,我会分心担心你的……而且……”他将手抚向我的肚子,柔声道:“你可有想过,也许我们的孩子已经降临人世了。”“听说定州艰险,你可万万小心。”我回握住他的手,艰涩地开口说着,一时心中万分难受。
“木槿,我们俩历尽艰难,好不容易在一起,我何尝想同你分开啊。”他轻搂住我深深叹息,“我答应你,一定好好回来,所以你也一定要好好的。其实,我明白,段月容他对你很好,你回来跟着我,其实是吃苦头的。”原非白苦涩地转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就是舍不下你,受不了别的男人站在你身边。”他一直在纠结这个?我刚想张口,却见他躲避着我的眼神,便闭上了嘴,对他一直柔柔笑着,双手抚上他的脸,将他拉近我,然后凑上一吻。他的凤目凝望着我好一阵,喜悦慢慢浮了上来,终于他又对我绽出那绝代的笑颜来。
那时的我倚在非白怀中,看向天际,却见夜空中一轮皎洁清照,玉宇深沉,映着梅枝滴翠,远山大地分明。一时间,我的心平静如水,幸福如细雨润心无声,满足地微笑了起来。
非白起程没多久,紫园中便传来泸州闹疫症的传言,紧接着随着定州战局进入最关键的时候,小放却偷偷传来两个令人叹惋的消息:这次疫症来势凶猛,被流放在泸州的废太子一家十七口不能幸免,全部染上重症,一夜之间全殁了。前王皇后不知是不是服过某种药品,竟没有染上疫症,但她不愿意独活下去,当下在灵堂中穿戴整齐,服了那瓶在紫园中未服下的死药,自尽身亡了。
我们听了但觉一片叹惋唏嘘。而德宗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竟难受得一日水米不进,重重地倒了下来,直急得朝野上下慌乱万分,太医院的医官们排成了长长的队伍,集体为皇上会诊。
就在得到消息的第二日,沈昌宗前来传王爷口谕:凡族中有官职品阶但留守家中的原姓子弟,皆前往法门寺祝祷,祈求皇上龙体安康,并严守家族职权,而凡有品阶的内命妇者皆前往紫辰殿外候旨照应。
皇帝昏迷了一天,原非清从千里外的战场回来,在法门寺祈福后,当即火速同一干皇亲大臣在大殿外跪了一夜,眼睛都熬红了。到了次日,德宗总算醒了过来,但身体极虚,药石难进,只喝得一些清汤流汁。
四月二十五,连氏凝着脸,携了锦绣、原非烟及我,还有一众女眷,皆按品阶装扮,前往紫辰殿。
那一天小玉同薇薇为我戴上了沉沉的公主如意冠。小玉看薇薇面色凝
重,也有些担心,这是小丫头来到原家第一次流露出对我的关心。“先生,”小玉为我将鬓边最后一绺头发用珍珠钗插好,犹疑道,“先生,万一庭朝皇帝薨了,原家会怎么样?三爷同您会怎么样?”我对她微微一笑,“洛洛贵人在宫中如何?”“洛洛心肠歹毒至极,”小玉轻哼一声,“偏先文武帝对她倚重至极,只要她看谁不顺眼,那人便被带到刑局,受尽折磨而死,再不见天日,大理上下皆对她恨之入骨。先文武帝驾崩之日,皇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她下了大狱,朝廷上下无不拍手称快……”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收了鄙夷之色,怔怔地看向我。
我点了一下头,拉了拉身上的朝服,尽可能地减轻一下沉重的负担,然后对她淡笑道:“不必担心,不会比洛洛更可怕的。”小玉的脸色一片苍白。我向前走了两步,却听她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悄声问道:“如果白三爷同原家倒了,那先生,咱们就能回大理了吗?”她的声音有着浓烈的思乡情绪,又带着一丝期许。我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还是不明白段月容为什么把小玉送到我身边,这不是害了她吗?“如果是这样的结局,先生必会想办法送你平安回兰郡的,”我回头,对她笑道,“只是我却要与三爷埋骨西京了吧?”在里间的薇薇并没有听到我们略带些沉重的对话,只是匆忙地提着御用之物过来,小声埋怨着,“小玉你快点,傻站在这里作甚?锦妃娘娘亲自来接夫人了。”小玉不再问话,只是默然地送我出去。早有一抬六人抬大轿子候在牌坊下。小玉刚来紫园,轮不到进宫陪侍;薇薇因是太子所赠的旧人,理当随伺宫中,她便扶我进轿,立在软轿一边。我掀起轿帘时回头望了眼,只见跪在尘土中的小玉正抬首看我,美丽的大眼睛里一片彷徨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