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初见一般,他对晗初淡淡命道:“过来研墨。”
简单利落的四个字,晗初不敢有半分怠慢。她领命行至云辞案前,见他正提笔写着什么,而砚台里的墨汁,早已被这夏季的炎热蒸干。
晗初将案上的小茶壶掂起来,朝着砚台里倒了些清水,便不急不缓地磨起来。
云辞笔锋不停,蘸着墨汁飒飒写着。晗初于书法一道虽不精通,但也能看出一点好赖端倪。云辞的笔法遒劲有力,很有风骨,倒是与他的清冷气质不甚相符。
因是站在桌案对面,晗初所看到的每一个字都是颠倒着,是以辨认起来有些费力。她看了好半晌,才发现云辞写的是一张药方。
晗初不懂医,便也不甚在意。想起眼前这位谪仙男子略显苍白的容颜,只道他是久病成医,自己给自己开的药方。
岂知待到云辞笔停,他却执起那张药方,道:“你将方子交给淡心,命她准备这些药材,你自己煮了喝。”
晗初睁大双眸很是不解,看向云辞无声地询问。
云辞仍旧面色淡然,只道:“子奉身边有一红颜知己患了喉疾,托我写服方子。这是清热去火的药材,也不挑人,你不妨一并试试吧。”
他想了想,又道:“先开嗓,若是吃了没有效果,再换个方子。”
晗初伸手接过药方,只觉得眼眶一热。她想要开口致谢,却是连个口型都做不出来。
云辞显然看懂了她的意思,于是清浅笑道:“你受累来照顾我几月,我总得加以回报。也不是特意为你拟的方子,不必客气。”
晗初只得轻轻点头,将药方叠好揣入袖中。
云辞想起淡心夸过这女子貌美,这令他有些诧异。淡心素来眼高于顶,从不轻易赞许人,倒是尖酸挖苦的时候多一些。
只可惜他对美丑向来没什么见地,相比容颜,他更看重其他方面,譬如读书识字。“读过书吗?”他脱口问道。
晗初点头。
云辞将案上一张裁好的宣纸递给她,再问:“会写字吗?”
晗初默认,又提笔在纸上写道:“读得不多,字也不好。”
“能识文断字已是不易。”云辞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对晗初笑道,“你不必事事写字,我能看懂些唇语。若是你说了什么我看不懂,再辅以纸笔吧。”
这倒是令晗初大感意外,很是惊喜地抿唇笑回:“多谢。”
云辞顺势再问:“方才云管家和浅韵可交代了你的差事?”
晗初点头,方才云管家已说过,她主要是在书房侍奉。
云辞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案,又道:“我平日在书房的时候多一些,没有什么规矩,你不必拘束。”
云辞看到晗初唇边勾起浅笑,这才想起尚且不知她的姓名,便问道:“你唤什么?”
晗初尴尬地摇了摇头,提笔蘸墨缓缓写道:“无名无姓。”
云辞见字眉峰轻蹙:“你跟着子奉多久了?”
晗初提笔再写:“三日。”
“难怪。”云辞有些明白过来。依照沈予那风流个性,定是瞧这孤女貌美,一时怜香惜玉便买了回来,还没来得及给她取名字。
想到此处,云辞微有沉吟,便询问晗初的意见:“你若不嫌弃,我为你取个名字可好?”
再取个名字吗?也是,如今晗初已死,她的确需要个新名字。左右不过是称谓而已,如今既然奉命做了侍婢,那便全凭主子的心意吧。
晗初想起“浅韵”、“淡心”两个名字皆出自这白衣公子之手,想来他的心思必定不俗,于是便微微点头。
她本以为白衣公子起名会信手拈来,却见他沉吟许久,似在慎重斟酌。晗初看着他眉峰微蹙的模样,莫名便提起了心思,对自己的新名字有了些许期待。
两人便如此沉默着,良久,云辞才提笔写就两个字——“出岫”。
他想起了在泉边偶遇这女子的情形。那夜他本是无心睡眠,才突发奇想要出东苑散心,谁知无意中瞧见这少女在泉边沉琴。
虽是夜色阑珊,彼此又隔着一段距离,可他向来目力极佳,纵然在夜里也能清晰远视。他还记得少女当时的神情,两分落寞,三分伤情,剩余五分则是坚韧倔强。
琴瑟自古象征情事,女子夜中沉琴,免不得让人误会她是为情所困。然而后来他发现,这少女竟连沈予的表字都不知晓,看着也不像是沈予的红颜知己。
云辞并不觉得这沉琴的少女如何美貌,然而当时她的神情及气质,委实令他印象深刻——明明看似温顺,骨子里却透着孤勇。若不是侍卫出声相询,惊动了她,他其实并不准备出言打扰。
也许正是这份朦胧的神秘,才使得他记住了这个女子。因而昨日淡心说起要找侍婢接替浅韵,他便脱口点了她。云辞回想前缘,不禁失笑地看着宣纸上的两个字:出岫。
其实这名字并无多少深意,只是他恰好想起了“娇横远岫,浓染春烟”。这八个字并非任何女子都担当得起,可他无端想到了她,再者那夜他与她的偶遇本是无心。
云辞自问这名字起得有些随意,但也不算辜负。他将宣纸推到晗初面前,低低征询:“可以吗?”
晗初低眉看着纸上这两个字,朱唇微翕,无声地念着:“出岫。”
她认为不输于“浅韵”和“淡心”。如此想着,便轻笑颔首,又提笔问道:“云无心以出岫?”
云辞这才浅笑起来,看着她说了三个字:“我姓云。”
刹那间,屋内好似化作了琼楼玉宇,储了两位出尘仙人。男子是北辰紫微,众揽万星;女子是芍药花仙,熏染倾城。
不过是彼此相视一笑,已寻到了几分会心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