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高曈才貌双全,堪当此任。且年纪也合宜。”高曈。原来当日我去信王府见到的那个随启春见客的小姐“彤儿”,名唤高曈。
皇帝奇道:“高曈?为何选她?”
慧媛道:“臣妾愚笨,初担此重任,不敢擅专,因此请教颖妃娘娘和朱大人。朱大人指点臣妾,公主殿下不喜侍读貌美,但臣妾又何敢选一位姿貌平平的女子进来服侍公主殿下?”她悄悄抬眸,见皇帝神色如常,这才又道,“颖妃娘娘便说,选一位宗室之女进来是最好的。上书的臣女之中,便唯有这位高小姐了。其绘像臣妾看过,容貌甚是端庄美丽。文章写得好,书法更好。”
我心中一凛,锦素是最善书法的,合宫皆知。果见皇帝的眉心一蹙:“书法?颖妃竟然让你选宗室之女?”
慧媛一听口气不善,微微迟疑:“是……”
皇帝向我道:“你说呢?”
我冷冷瞥一眼恭顺的慧媛:“既是颖妃娘娘所言,定然有娘娘的道理,陛下何不请娘娘来定乾宫一问?”
皇帝道:“不必。你只说你的道理。”
我只得道:“微臣以为不妥。”
皇帝道:“为何?”
我微笑道:“微臣以为,信王和熙平长公主是同胞兄妹,夷思皇后对长公主一直……想来华阳公主不会喜欢信王府的小姐。”
皇帝沉吟片刻,向慧媛道:“颖妃的话固然要听一听,拿主意的却还是你自己。”
慧媛鬓角微汗,愈加恭敬:“臣妾无能,陛下恕罪。”
皇帝的神情稍稍缓和:“罢了。选侍读女巡和选王府官一样,谨慎是其一,还要把眼光放得远些。是了,封羽回京了,你派个人去他家里问问有没有好文章。若有好的,也拿进宫看看。”
慧媛一怔,不觉转头看了我一眼,有询问之意,显然她并不知道封羽是谁。我垂头只作不见,心中却无不诧异。封羽便是从前的百官之首封司政,想是正月里的一场大赦把他赦回了汴城。当年陆后授意苏燕燕之父苏令带领言官弹劾封羽,想不到陆后刚刚崩逝,封羽就回京了,他的女儿封若水更奉圣旨参选女巡。既是奉圣旨,还能不入选么?
慧媛见我不理会她,只得道:“臣妾领旨。”
回到漱玉斋用午膳,往铜盆中扔揩手的幅子,溅了小丫头一脸水。小丫头见我脸色不好,不敢躲避也不敢眨眼。一时众人退下,芳馨亲自奉茶,道:“照姑娘的吩咐,今天的茶浓些,怕有些苦呢。”
我将刻花白瓷盏握在手中,花纹如心境起伏不平。我淡淡道:“苦些好。”
芳馨微笑道:“今天的奏疏不好看么?”
我只顾看绿得有些暗沉的茶汤,头也不抬道:“奏疏还是这样,人的嘴脸难看。”
芳馨不明所以:“姑娘在说谁?”
我便一面饮茶一面将御书房的对答细细说了一遍。芳馨听罢,沉吟道:“莫非陛下怪罪颖妃娘娘了?”
我摇头道:“倒不至于怪罪,大约是觉得颖妃处事不当……或者别有用心。”
芳馨奇道:“别有用心?”
我叹道:“颖妃指示慧媛选宗室之女,递文章的小姐之中,恰好就有信王之女。陛下若以为是颖妃请高曈来选女巡的,或以为颖妃私下结交信王府。姑姑细想。”
芳馨大惊:“慧媛不动声色便递了谗言,当真厉害!”又道,“陛下连同胞亲兄弟都忌讳,更别说隔母的。再加上夷思皇后之事,陛下定然不喜欢信王府和熙平长公主府的女子来服侍华阳公主。”
我哼了一声,不觉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这我怎能不知?只因我出身熙平长公主府,皇后便疑我数年。饶是父亲熬住了酷刑,玉枢又得宠生子,我还往掖庭狱走了一遭呢。高曈是信王的亲生女儿,启姐姐还带着她会过客,想来和嫡母、哥嫂亲近。一旦选进宫来,还不知要生什么事端。”
芳馨迟疑道:“如此说来,颖妃娘娘也太不小心了。”
我瞥了她一眼:“姑姑以为是颖妃不小心?”
芳馨神色一凛,连忙改口道:“颖妃娘娘当不至于这样不小心才对。”我缓缓收回目光,淡漠不语。芳馨又道:“依奴婢看来,颖妃娘娘就算要选高姑娘进宫,应该也只是稍加暗示。慧媛却将暗示当作明示向陛下禀告。如此一来,陛下难免会对颖妃不满。”
我冷笑道:“这还是我在一旁坐着呢。若我不听着,恐怕连我也要编排进去了。只要说一句‘颖妃娘娘与朱大人都以为,因着华阳公主的顾虑,选宗室女进宫是最好的’,嘿!我又是出身熙平长公主府的,理应推荐高曈才是啊。”
芳馨道:“这……慧媛就不怕陛下向颖妃求证么?”
我叹道:“这样的小事,陛下哪里会问?即便问了,慧媛只推记不清楚又能如何?我提议请颖妃来御书房,就是要看颖妃与慧媛当面对质,可惜他不愿意费这个心。且若不是陛下亲荐封若水,恐怕根本就不会郑重其事地召慧媛去御书房过问此事。若没有这桩事,慧媛虽也不会真的选高曈进宫引罪上身,但想方设法表白一番总是要的。枕榻之畔,不是随她去说么?”
芳馨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这慧媛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颖妃娘娘可是权倾六宫啊……”
我揉一揉眉心:“她恐怕是要取颖妃而代之。不但是颖妃,恐怕还有我。”
芳馨怔了片刻,忽然笑了出来:“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媛,出身又低,如何能和颖妃娘娘相比?又如何与姑娘比?”
“出身?”我哧的一笑:“颖妃出身商贾之家,我和玉枢出身奴籍,不都到了如今这个地位?”
芳馨道:“这可是颖妃娘娘和姑娘多年苦心经营出来的。慧媛凭什么?”
我笑道:“颖妃当年被周贵妃和锦素逐出宫的时候,姑姑可想到她还有今日?姑姑可曾想过玉枢会进宫?‘士以才智要君,女以媚道求主’,慧媛比颖妃可得宠得多。如此浸淫……”遂冷寂道,“就怕天长日久……”
芳馨赔笑道:“姑娘多虑。慧媛和颖妃、和姑娘相比,还差得远呢。”
我提起银箸,随意挑着虾仁:“姑姑可知道,慧媛与颖妃可算是有家仇的?”
芳馨大吃一惊:“什么家仇?”
我笑道:“慧媛平氏的家族因参与四年前的江南铸银案获罪,慧媛才被没入宫中为婢。这件大案就是颖妃的家中告发的。姑姑说,慧媛和颖妃是不是有家仇?”
芳馨先是恍然,随即一惊:“那么如此说来,颖妃暗示慧媛选宗室之女也是……”又压低了声音,“为了让慧媛失宠么?想不到慧媛恶人先告状。”
心底生出一丝寒意,箸尖的虾仁也凉了,咬在口中像一团腥膻的腐肉:“汉伏波将军马援曾说,人耻‘居前不能令人轾,居后不能令人轩,与人怨不能为人患’[153]。慧媛志大图远,不可小视。从前陛下迟迟不肯册封昌平郡王的侍妾苗氏为更衣,慧媛一劝,当即封为佳人,太后大悦,母子和洽。她对我极尽奉承之能事,谢罪不说,还要在面圣之前就向我请安。这叫‘赞马多力而使负千钧、赞马肥壮而驱驰致死’,也可以叫作……嗯……‘捧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