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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女帝师四(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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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人,宽额方颐,眸光清亮。见几个年轻女子在宫门外下车,还不及开口相问,脸就先红了。他问明我的身份,又看过圣旨和告身,方才放我们进宫,一面派人去知会漱玉斋众人,一面又吩咐备轿。

    我忙道:“漱玉斋离宫门并不远,我自己走进去就好。也不必派人去说。”

    门官恭恭敬敬道:“下官领命。”说罢目送我走出十几步,这才重又坐下。

    向东望去,捣练厂的侧门开着半扇,一位年长的胖姑姑抱着几件大毛衣服,挺着腰身走过。晾衣绳被日光照得发白,紧绷着,像被拉扯得极细极薄的漫长时光。我微笑道:“十年前我独自从这里进宫,看见捣练厂的姑姑在晾纱,雪白清透,仙气飘飘,心中很喜欢、很羡慕。”

    银杏道:“姑娘为何一个人进宫?难道没有丫头服侍么?”

    我笑道:“那时候我自己都还是个丫头呢,如何会有丫头服侍?”

    银杏道:“那时候如果奴婢能跟着姑娘就好了。”

    绿萼笑道:“那时候你才只有六七岁,真要进宫服侍,多半也服侍皇子和公主去了。”

    我笑道:“那时候的门官还是当今的掖庭令李大人,如今他也到了天命之年了。”说着和绿萼齐齐叹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

    内阜院和漱玉斋的人不知道我提前两日回宫。漱玉斋里只有四五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在荡秋千玩。白梅盛开,郎庑如旧,黄鹂和八哥的笼子都不曾变了地方。从前丫头们养的白猫雪团似的蜷在青石上晒太阳。玉茗堂的窗上都贴上了崭新挺括的红色窗花,吉祥如意的花样被日光照出新的现世企盼。玫瑰花圃的竹篱是新立的,严阵以待花事的纷繁不羁。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因为走了长路,我只穿了一件淡黄色的交领长衣。银杏和绿萼没有着宫装,小宫女们也不是从前在漱玉斋服侍的旧人,彼此都不认得。几个小宫女见了我,呆了一会儿,默默向两边让开。秋千架上一个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女站起来行了一礼,微笑道:“姐姐是哪宫哪院的?到漱玉斋来有何贵干?真是不巧,我们姑姑不在。姐姐若有话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这少女一张圆脸,容貌明艳秀丽,如沾了露气的芍药,娇嫩得令人心生怜惜。如此美貌,倒是少见。我笑道:“姑姑?漱玉斋的姑姑是谁?”

    少女道:“姐姐连我们姑姑都不知道?姐姐是新进宫的么?”

    我还一礼:“我今日才进宫的。你们姑姑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微迟疑,客客气气地答道:“我们姑姑叫作沐芳。”

    “沐芳……”我一怔,不禁转头向绿萼道,“‘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196],还照旧有一个‘芳’字,慧贵嫔真是费心了。”

    绿萼轻哼一声:“任凭她叫什么芳,也不能和芳馨姑姑相较。”

    少女起了疑心,缓步绕过花圃,彬彬有礼道:“请问这位姐姐是哪一宫的?”

    绿萼上前道:“这位便是朱女录。”

    小宫女们都吃了一惊,低声交谈几句,站在花圃后向我张望。少女一怔,依旧不慌不忙,向绿萼道:“姐姐说这位是朱大人,不知有何凭证?内阜院明明说,朱大人还有两日才能进宫。”

    绿萼忙拿出了圣旨和告身。少女先接过告身,细细看了,交还绿萼。接着躬身高举双手,接过圣旨,展开细读,这才信了。她恭恭敬敬地跪下,将圣旨高高举起:“奴婢拜见朱大人。”一众小宫女都慌慌张张地涌了过来,跪在她身后。

    我亲自扶她起身,笑问道:“你识字?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道:“奴婢因排行第七,所以唤作小七。因读过书,识得几个字。”

    我笑道:“排行第七的丫头何止千万,以后你跟着我,便叫采衣吧。”

    少女颇为意外:“‘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中的‘采衣’么?”

    我笑道:“你竟读过《九歌》,可见识字颇多,甚好。你喜欢这个名字么?”

    采衣眸光一动,屈膝道:“奴婢喜欢。谢大人赐名。”

    我心血来潮似的,又向绿萼道:“告诉内阜院,采衣尽忠职守,从此在我身边,月例和沐芳姑姑一样。若这无处可出,便裁掉一些人,再不济,拿我的贴补。”

    绿萼笑道:“奴婢这就去。顺道看一看姑娘的东西都拿进宫了没有。”

    采衣忙跪下谢恩,起身道:“大人且歇一歇,奴婢这便去寻沐芳姑姑。”

    【第三十六节 权不两错】

    我和银杏进了玉茗堂,上楼更衣。寝室中床榻桌椅都是旧物,妆台上还有我病中用金簪不小心画下的细痕,当年似流干了血的肉色,无人收葬的惨烈,如今蒙上了一层陈朽的温润之意。新做的红檀木妆奁上,绘着并蒂牡丹,铜锁、铜钮亮晶晶的像火星子。屉子里摆了几件新打的首饰,铜镜下扣着几盒脂粉,香气幽微不绝。

    银杏轻轻揭开胭脂盒,笑道:“还是宫里的东西好。”

    柜中有十来件熏好的新衣,四季的都有,朝衣的藻纹掺了金丝,幽冷而庄严。象牙笏洁白冰冷,如急剧淬冷的狭长月光。屉子里有两只白瓷小瓶,银杏拔了塞子轻轻一嗅:“内阜院还算细心,连姑娘的药都配好了。闻着气味,和姑娘常日用的是一样的。”

    我拿了另一只药瓶放在妆台上:“拿去给方太医验验。”

    银杏一怔,道:“莫非姑娘以为……”

    我笑道:“谅他们也不敢在药上做手脚,不过还是让方太医瞧瞧的好。”

    银杏会意,将白瓷瓶收在袖中:“姑娘一回宫,怎么就对采衣这样好?姑娘从前认得她么?”

    我笑道:“不认得。不但她我不认得,刚才漱玉斋里的几个丫头,我一个也不认得。”

    银杏沉吟道:“慧贵嫔也真是一不做二不休,竟将漱玉斋的人都换了。她这是露相了呢。”

    我笑道:“这话怎么说?”

    银杏笑道:“若有旧人在,姑娘肯定亲信旧人,她在漱玉斋安插的耳目不就白费了么?全换去才万无一失。其实依奴婢看,不如留着旧人,不然也太刻意了。”

    我摇头道:“我的旧人她不好掌控,况且若有旧人在,我是不会让新人近身的,她们也就拿不到我什么过错。慧贵嫔知道我是个劲敌,何况已经撕破脸了,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银杏忙道:“所以姑娘一来就抬举采衣,赐她一个宫里姑姑才有的名字,又提了她的月钱,是为了让她们两个相互制衡么?”

    我笑道:“‘权不两错,政不二门’[197]。几个月钱,一时起意罢了。”

    银杏抿嘴一笑:“姑娘说,慧贵嫔会裁人呢,还是分薄姑娘的月例?”

    我合上抽屉,起身笑道:“随她去,谁有心思琢磨这个。咱们去书房瞧瞧。”

    书架虽是空的,案上却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和镇纸笔山等物,柜中更是排满了大小不一的画笔和各色颜料。最令人惊喜的是,最西侧的陈列架上,摆着从前皇帝赏赐给我的六件火器,铳管被擦拭得闪闪发亮、耀武扬威,张狂得几欲自行吞下弹子和火药,好发一大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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