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穿好的米珠红玛瑙珠花,微微一笑道:“李万通的名声竟传到深宅大院里来了,连你们都知道他几时进城了。”
淑优笑道:“李万通惯说宗室权贵、豪门大户的逸闻,每常说中,听的人自然就多。深宅大院的人家,也才更关心别的深宅大院有什么短处和私隐好拿捏,因此恨不得请到府里来说呢。只是那李万通不肯罢了。”
我笑道:“这也有理。”
淑优又道:“自君侯回京,足不出户已有数日,想来闷得很。不若去樊楼坐上半日,听听那李万通说些什么,聊解烦闷。”
我颔首道:“也好。只是一个人去未免无趣,不知你家夫人可有兴致同去?”
淑优笑道:“这有何难?待奴婢遣人去问一问。”于是我依旧换上青衫,以幞巾裹发。不一时,小丫头回来禀道:“夫人说连日闷在家中也是无事可做,李万通好容易进城一次,自然要去听的。这会儿夫人已换好了衣裳,车也备下了,单等君侯过去呢。”
于是我与易珠早饭也不吃,径往樊楼去了。樊楼恰剩了最后一间临街的雅阁,我和易珠连呼幸运,立刻付清了银子,兴冲冲地往楼上钻。
咸平十七年的冬天,我便是坐在这里,听李万通说高旸在桂阳任上屠灭蓝山城、与妙尼智妃相恋生子的故事。八年前的启春,以“悍妻”自居,肆无忌惮地嘲弄自己年少时的真情。回头看,都是黑暗中的摸索与磨炼,帷幕拉开,有豁然明朗的惊喜和慨然。阳光贯穿整个西市,整条街漫漫散射着晨光,充满了温暖明丽的繁华气息。三三两两的人影浸泡了春光,似悠然自得的鱼,相遇又相忘于江湖。
用过早膳,易珠掰着指头笑道:“这李万通,说过信王府的事,又说过文泰来夫妇的事,还说过妹妹的事。不知他今日要说什么。”说着指一指窗外,“姐姐瞧一瞧下面的人,早早就坐在那里等着了。”
对面茶肆旁坐了上百人,围着空荡荡的一副桌椅,像朝觐般虔诚。“自七八年前便是如此了,哪一次不赚个盆满钵满呢?”
易珠笑道:“我倒是有些奇怪,这李万通整日揭发高门权贵的私隐与短处,这么些年竟还能安然无恙。难道就没有人来报复他么?没有官兵来捉他么?”
我口角一扬:“第一,李万通是收了钱财才曝人短缺,真要怪,也怪不到他的头上。第二,李万通还说过辅国公莫槿的事,莫槿的生母便是周贵妃,为此太宗皇帝还请李万通进宫说了一次书。太宗礼敬的人,多少有三分脸面。第三……”我想起刘钜,笑意更深,“只怕没人捉得住他。”
易珠瞟了我一眼,依旧望着楼下:“那倒也是。若没本事,也吃不下这口饭。”
【第二十五节 入幕萧郎】
直过了未时末,李万通才带着孙女姗姗来迟。
五年未见,当年的稚龄少女早已长成身材高挑的美貌女郎。只见她一身茜色布衣,两绺乌发垂于胸前,一枚雕花青玉牌以红丝带系在锁骨下,越发显得项下肌肤白腻如脂,甚而有些冶艳而诡秘。李万通依旧灰衣草鞋,银发萧萧。
人潮迅速让开一条通道,向两边推涌,众人延颈企踵,发出潮水一般的轰鸣。李万通一径走到茶棚下坐了,少女进屋烧了一壶茶出来。照例拿起斗笠,围着祖父转了几个圈,圈越绕越宽,不一时,铜钱与散银已堆成了小山。少女将钱倒入小竹筐之中,接着飘身跃起,抛出斗笠将楼上抛下的散钱一一囊括入怀。掌声暴起,彩声震得耳鼓嘤嘤鸣响。斗笠中有好些银锭子,少女瞧也不瞧,依旧倒入竹筐,这才摆下折扇、汗巾、茶水等物。李万通一拍醒木,人潮次第安静。
易珠笑道:“这李万通,一年比一年的声势大,这比御驾出行,百姓跪迎也不差什么了。”
我抿一口茶:“百姓整日为生计奔忙,没有奇闻逸事,何以消遣?”
整条西市大街都安静下来,连隔壁雅间的客人剥瓜子、嚼奶酥的声音都听得见。李万通用热茶漱了口,这才缓缓言道:“今日要说的一回书,名字叫作‘皇太后委身旧萧郎,摄政王觊觎新君位。’”
易珠一惊,险些摔了手中的茶盏:“这……虽然朝野俱如此猜测,可李万通也太露骨了些!”
我以折扇遮住口鼻,缓缓推动雅阁的窗棂。但见红衣少女端立在祖父身旁,扬起下颌,妙目环视,正与我目光相对。我缩了手,窗户慢慢合拢:“不露骨的,也没有这么多人听。”
易珠道:“这是皇家秘事,我怕他还没说完,就被官军抓了。”
我不屑道:“这人山人海的,官军若不是有飞天遁地之能,只怕捉他不到。”
易珠深深看了我一眼:“姐姐……似乎知道这李万通要说什么似的。”
我笑道:“我若知道,便不来听了。难道在这里等着官军捉拿么?”不待易珠说话,我又道,“这一回书如此惊心动魄,妹妹就不好奇么?”易珠向楼下望了一眼,终是不语。
只听李万通朗声道:“自古色字头上一把刀,是剜肉剔骨的利刃。今日所说的这位少年郡公爷,因‘色’字而起,又因‘色’字落败。诚可谓:帝师墙内鹡鸰鸣,椒房贵戚等闲做。萧郎半醉入幕来,飞燕一笑终身错。”说罢长叹一声,暮春的风卷起漫天飞絮,纷纷扬扬如飞蛾扑火,迎着斜阳飘远。整个人群都陷入了惋惜与怅惘。
少女笑吟吟道:“爷爷,您老人家说的到底是谁呀?”
李万通又一拍醒木,一字一字道:“今日要说的,便是当今高淳郡公爷朱云!”
人群哗然如沸。易珠留意我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我说什么‘帝师’‘椒房’,原来说的是姐姐的兄弟。”
我冷笑道:“我的兄弟,难道说不得?”
易珠把玩着脑后的发带,笑道:“这李万通说书我也听过几次。若是爆人短处,总是托言前朝,或改名换姓,或改易官爵,总要给人留些颜面,也给自己留条生路。似这般不加掩饰,还是头一次。”
我哼了一声,垂头不答。只听李万通续道:“高淳郡公朱云,长公主府大管家的独子,本是仆庸厮役,一世出不了头的。不想小公爷有幸,生来便得了四位贵人相助,不但生得英俊魁伟,更学得武艺骑射、使炮放铳的好本事。年纪轻轻,便拜将封侯,统领千军万马。可谓少年得意,风光无限。嗳,究竟是哪四位贵人呢?众位看官且听小老儿慢慢道来。
“这第一位贵人,自然是朱小公爷旧日的主人家,熙平长公主。小公爷自小讨长公主的欢喜,长公主便一力栽培他,把他当王孙公子一般教养,更命他与信王府的小王爷作伴,否则如何能养成这一身的贵气,又如何能有这样好的本事?
“这第二位贵人,是信王府的小王爷,如今已袭了父王的爵,一手掌握军政大权。便是朝野传言高小官家即将禅位的那一位。信王常肯提携小公爷,否则小公爷才不过二十五岁,如何就做了郡公?
“这第三位贵人,是小公爷的自家人,便是他的长姐、太宗朝最得宠的妃子——婉妃。当年正因婉妃辛苦诞育皇子,小公爷的先公才被追封了爵位,小公爷袭爵,方做了高淳县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