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遇事不知。原意在于广,而不在于精。若论厨艺,吾不如庖人;若论女红,吾不如缝人;若论歌舞,更是怎么也精不过那些坊市的歌女舞伎。但是学了这些,吾可以鉴赏,可以评点,偶尔展露才艺,那也是锦上添花,增加趣味。”她说到这里,转向芈茵,芈茵还自不解,芈月心中已经暗道一声“糟糕”,果然听女师道:“七公主,若是过于醉心这些末道,未免买椟还珠。”说着又是长叹一声,道:“郑声卫乐,原也不是君子所好。”
芈茵听得“郑声卫乐”四字,脸上如同被打了一记耳光似的火辣辣起来。她一向要强,如何受得了这样的话?欲辩无辞,欲怒又有芈姝的身份压在那儿,她站起身来嘴唇颤动几下,一跺脚,竟是捂脸哭着跑走了。
景氏、昭氏等宗女见状,对望几眼,便有一些骚动不安起来。女师却岿然不动,似不曾看到芈茵跑走一般,对着余下众人道:“贵人们可见过宗庙中的欹器?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学习课业,亦当如此,不可偏好,不可荒疏,请贵人们记之。”
说罢,便俯身深深一礼。
芈姝等诸女也忙俯身还礼,道:“谨遵女师之教。”
这一课便结束了,诸女走出学殿,这一口气才松了,刚才大伙儿吓得不敢说话,此时却交头接耳说个不停。
屈氏便拉了芈月一把,道:“九公主,方才七公主一怒而去,恐她脸上过不去,我们不如寻她劝慰一二。”
芈月知屈氏为人善良懦弱,从来便是要做滥好人的,知她此时若是单独过去,不免要被芈茵当成出气筒迁怒,便有些不忍。她对芈茵虽然并没有特别的好感,但想芈姝自矜身份是不会主动过去劝芈茵的,自己与她毕竟是同住一宫的同父姐妹,若是连其他宗女都想到要去劝慰她,自己不理不睬倒是不好。当下心中暗叹,道:“我和你一同去吧。”
两人便去了芈茵住处,果然见芈茵已经哭了一场,此时正在打水净面,便拣了几句话来劝慰。
芈茵犹自气愤,道:“哼,巧言令色,鲜矣仁!什么女师,根本便是个奉迎小人,八公主做什么都是典范,八公主做什么都是增一分嫌过减一分不及,你我就是那给八公主垫底的……”
芈月微笑道:“七阿姊,八阿姊这些年来是照应我们不少。她是嫡公主,生来命好,我们怎么能跟她比?这些话不是当初你告诉我的吗?”
芈茵一怔,见芈月拿她自己的话来顶她,心中也有些心虚,只提高了声音道:“八妹妹自然是好的,她也从来不会待我们有什么区别。我只恨那个谄媚的……”
芈月劝道:“细想来,女师说得虽然过了些,但多少还是占住些理的。”
芈茵怒道:“占什么理?简直是羞辱!她怎么敢拿我比作郑声卫乐?”
郑卫之国,民风奔放,常有男女以歌舞之声相和相邀,席天幕地而交欢。所谓郑声卫乐,便是指这些不能为君子所好的、雅乐之外的音乐。当日曾经被鲁国的孔子严厉地批评过,他的门人又多,徒子徒孙遍天下,这样的点评,自然是天下皆知。
虽然此时礼崩乐坏,郑声卫乐也不似当初那般让“君子”们一听就避之不及,然则芈茵毕竟是个心气极高的少女,她苦心练习舞蹈,满心期望压众人一头,不想却得了这么一个评价,岂不气恼万分。
屈氏急道:“七公主,依我看,您的姿态端正无比,如何能说是郑声卫乐……”
芈月却是满不在乎地道:“便是郑声卫乐,那又如何?如今连鲁国都没有了,谁还把孔子那一套当标准呢?再说我楚国本是蛮夷,谁在乎这些了?”
芈茵听到她这样的话,不知怎的,原本内心积郁的一股气倒渐渐平了,横了芈月一眼,道:“哼,你这解释……”
若是像屈氏那般努力地说她跳得很正经,毕竟有女师这一评语在,她如何能够平静处之?越是解释,她越是不忿。偏芈月满不在乎,她这一肚子的气,倒泄了个精光。
芈月笑着拉她道:“休要生气啦,我们为尊,她为卑。她的话有理则听,无理时诺诺应声打发过去便是。你倒让自己跑到屋里生闷气。如今外头春光正好,方才我过来时听她们正商议着上哪儿去寻个热闹……”
芈茵也就势下坡,站起来笑着拧了一把芈月的脸,道:“你啊,也是个巧言令色的!”
三人便走到前院去,果然见芈姝等人正热烈地讨论着,见了三人来便道:“只等你们三人了,快走,快走!”
芈茵还有些讪讪的,芈月便问道:“阿姊,你们要去何处?”
众女便掩嘴轻笑。昭氏姐妹中较小的一个,人唤作季昭氏的,素来天真憨直,直接就道:“我们要去看美少年啊!”
说着,众女都嘻嘻笑起来。她们正青春年少,慕色而知少艾,这等事男女皆是有过的。素日里大街上走过,看中哪个,互掷瓜果鲜花,都是有的。见季昭氏才说得一半,便自己笑作一团,她姐姐孟昭氏便解释道:“这几日泮宫大比,优胜之人便都要到阳灵台来拜见大王,在大王面前当场辩文,由大王裁定名次。”
芈姝道:“我昨日便已经和女师说好,今日早些散课,如今过去正好。”
芈月便羞羞脸道:“阿姊春心动矣。”
芈姝大大方方地承认道:“知好色而慕少艾,男女皆有,无分彼此。”
众女见女师将芈茵说哭,虽然也暗中称愿,但见芈姝此时在活跃气氛,便也跟着一起哄笑,一时倒将芈茵的尴尬掩去。
芈茵见芈姝有意用其他的事将她方才的事掩过,也承她的情,便道:“对啊,食色性也,有什么可害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