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坐在琴凳上掀开琴盖,他粗粝弯曲的手指抚上黑白琴键,居然流畅地弹出了一曲十分著名的乐章——伴随着你。
郑小梨掌握的音乐知识相当有限,这首曲子她听得出来是因为它是宫崎骏最经典的作品之一《天空之城》的主题曲。眼前的画面有些诡异,一个靠摆小摊捡垃圾为生的半老男人,为生活磋磨得弯腰驼背、低眉顺眼,却能熟练地弹出一首钢琴曲来,这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一段故事。
女人听到丈夫的琴声也垂手在餐桌边坐了下来,她的表情木然,不悲不喜,鬓角早生的一缕白发却格外显眼。餐桌上残留的油渍已经不再重要,她就那样捏着抹布坐着,老僧入定一般。
这样的一弹一听持续了小半个钟头,还是刘魁山先起身,盖好琴盖,走到客厅对妻子说,“躺下歇歇腰吧,晚上还得再出一趟呢。”
“你也歇歇吧,别出去了,反正事情已经做完了。”妻子抬眼看向丈夫,眼里布满血丝,“要不咱就不做了吧,隔壁秦婶儿说咱这房子满三年了,可以卖掉了——”
刘魁山已经换了身衣裳,走到门厅打开柜门,抓出一个拾荒用的塑料编织袋,“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三年多都过来了,不差这一时的。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事情已经做饭,
不做了,房子可以卖掉了,
三年多都过来了,不差这一时……
郑小梨跟着刘魁山下了楼,他拖着编织袋走了步梯,大概是捡破烂这工作既不体面又不整洁,他不想搭电梯碰上邻居。他走出单元门,不经意地朝围墙外那处案发现场一瞥,这一瞥十分短暂,可还是被郑小梨捕捉到了。
他自然没有去翻墙,而是规规矩矩地走了小区侧门,绕了一段路才出现在案发的小路上。经过几个垃圾箱,他捡了一些饮料瓶踩瘪之后丢在编织袋里。他的编织袋,是新的……
难道——
*
郑小梨那天没有继续跟踪刘魁山,而是转头找到了吕鹏程,打算调查了一下这夫妻家的家事。
原来这夫妻二人曾经有一个女儿,叫刘夏。可惜刘夏在五年前投湖自杀了,当时刘夏十九岁,刚刚考上大学,小姑娘为人乖巧本分,她的死给了刘魁山夫妇一个致命打击,俩人几乎是足不出户以泪洗面地过了一年多。
女孩自杀的原因外界猜测颇多,有人说她是被流氓给玷污了想不开,也有人说她得了抑郁症。刘夏生前的确会弹钢琴,那是父母为了满足她的音乐爱好省吃俭用给她买琴,送她去学琴的,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似的宝贝女儿,说没就没了,很多人都替他们惋惜。
后来刘魁山所在的房屋拆迁,就得了现在的这处回迁房,本来他可以选一间更大些的,可他还是坚持选了这间一居室,有人猜他手头紧选小房子可以多得些现金,也有人说他没了女儿怕房子大了更显空落寂寞。
一定是刘夏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这对夫妻之后异常的举止。
不过比这更糟的是,警察似乎也已经留意到了刘魁山,他们在步梯间拐角处的墙壁上采集到了一片刮擦样血迹,已经由技侦的警员采集了样本带回去进行分析了,以局里对这个案子的重视程度来看,结果很快就会揭晓。
郑小梨不知该做些什么,是偷偷去警局换掉检测样本?还是提前给刘魁山通风报信让他逃跑?直到现在,她仍然不希望尤特案的真凶落网,那背后也许就是一个血淋淋令人心碎的故事,单凭表象也能让人猜出十之八九。
如果那片血迹证明是尤特的,那么疑犯的行动轨迹就会曝光,凶手来过这条走廊,为什么他会来这里,因为他根本就住在这里,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警方点灯熬油地排查附近的监控结果却一无所获。
破案只是迟早的事情,迟早——
*
刘魁山这一晚仍旧出门捡废品,也一如既往地从步梯上楼,当他走到自家拐角的缓步台时,一抬头就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大字——自首。
他颤抖着手撕下那张用透明胶贴粘在墙壁上的字条,每个字都有拳头那么大,他想忽视都做不到。当他的视线重新投上刚刚撕掉字条的墙壁上的时候,一抹暗咖色的痕迹惊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就是百密一疏?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就是他刘魁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