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制着不能动。他皮肤上有千百个小洞,慢慢凝结出来的匹练似的雾气是组成命缕的材料,那雾气里面每一小部分,都是他的心头血、身中魂。
沈竹晞忽然有些心软,苏晏这样子实在是太痛苦了,到底也是为了救他。虽然苏晏这个人十恶不赦,可确实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那自己……为什么要在一直针对他呢?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稍纵即逝,随即被他远远抛开。
沈竹晞等了很久,大概有十多天的功夫,苏晏已经昏了几个来回,续命缕的过程终于结束了。他眨眨眼,听那僧人叮嘱苏晏与解命缕有关的事项,他想起来,先前第一次到涉山,在洛水脚下的小酒馆里,苏晏,不,那时候还是苏玉温,曾假装成陆栖淮进来骗他喝下一碗汤药。而后,在纪长渊的墓里,他在经历一阵短促的剧痛之后,系命缕就被解开了。
可是,这个僧人说,解开命缕的那个人,从今往后在世上的每一日,都会活得生不如死,疼得要命,而且他每受一点伤,苏晏都要承受数倍钻心蚀骨之痛。沈竹晞难以想象,居然有一个人在暗中默默为他承受了这么多,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死敌。
可是……他的悲欢不完全属于自己,就算有短暂的感激惋叹,也不能掩盖他对苏晏杀人行凶之事的憎恶。沈竹晞看见,沾着露水盈盈欲滴的返魂木被缓缓地平放在神像的掌心,明明他因为亡魂离体而对外界毫无感知,苏晏却还是像害怕他着凉一样,用毛毯将那根木头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苍白的一张脸。柔软的念力层层蔓延上他,无声地滋润着返魂木。
返魂木上已经铭刻出了少年脸容身形的雏形,那是他新生躯壳的载体,因为原身被葬送在了南离大火中,现在便重新锻造,而它的魂魄悬浮在外沉睡,阖眸睁眸,就是七年时光。苏晏在不久之后就离去了,他没有完全恢复,抱紧了手中的描金折扇,颇为苍白憔悴的模样,僧人们提出要用念力助他修复,也被他婉言拒绝。
不对,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但是一时间叠加在心头的重重悲欢,阻碍了沈竹晞思维往更敏锐、更深沉的层次发展,他抿着唇思虑良久,一晃就是眼前场景的七年过去,再然后,就到了失忆苏醒的时分了。
沈竹晞忽然一惊,眼前的景象如同鱼跃出水,摇晃着起了波动,玄光寺的影像在急速后退,同时如同镜子打落一地般片片碎裂。他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灼痛,火烧火燎的,尖锐地直掠而上,袭遍全身。他心一急,灵魂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居然真的再度感知到了身体。
他一脚踏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一脚踏出来的时候,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了,那种疼痛和干涩在一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让其他感官都僵滞了。沈竹晞摸索着动了动手指,感觉指尖只稍稍地抬一下,全身每个部位就好像玉石裂开似的。他像个破碎的人偶,又被粗制滥造地拼凑在一起,浑身不适,都不得劲。
然而更棘手的是喉间涌上来的血腥气——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并不想吐血,只觉得如果能说话的话,喉咙一定在叫嚣着对血的渴望。等等,对血的渴望?沈竹晞惊恐万状,拼尽全力地挪动眼皮,想要睁开眼,终于刷地一下看见了乍亮的天光。
太刺目了,他感觉到有东西飞速地盖住了他的眼睛,还是黑暗让此刻的他更为舒坦。可是令他茫然的是,伸过来的手有浓郁的血腥气,让昏迷多日未进食的他昏昏作呕。
那是萧居雁。
萧居雁手里握着一颗朱红色的小药丸,盈盈的看不出是什么药材所制成,他手边的案上堆着洞开的药盒,里面有二十七颗放药的地方是空的,已经喂给了沈竹晞。他轻易地分开沈竹晞的上下唇,把药丸扔了进去。
沈竹晞剧烈地咳嗽起来,没想到反而让药丸在加剧的动作中顺着喉管划了下去。喉咙里的异感纾解了,他勉强想要定下心神,但全身都颤抖得厉害,勉勉强强地稳定住头,就着萧居雁倾过来的水杯一饮而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攒足了说话的力气,质问道:“姓萧的,你说的那个条件是什么?还有,你喂我吃了什么东西?”
萧居雁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依旧没有摘下面具,双眼诡谲莫测。雪鸿首领的眼眸是重瞳,两重倒影之下,仿佛栖居着不同的灵魂,又好像折射出另一重世界。
沈竹晞微微一怔,听见他说:“我给你喂的药是血毒。”
他威胁道:“已经过了三九二十七天了,从今天起,倘若不按时服用血毒的药丸,发作时你就要生不如死。”
沈竹晞抬了抬手指,身体里空空荡荡,一丝灵力也无,他知道这是被暂时封印起来了,也没有多紧张,笃定萧居雁不敢伤自己性命,冷笑:“哦?你大费周章地把我掳过来,布置下这一切,你想要做什么啊?”
萧居雁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虽然恢复记忆了,知道有血毒这一样可怕的东西,但仍旧没把这当回事,不禁也报以冷笑:“撷霜君倒是厉害,那我可就直说了,我想请你去做一件事——”
他道:“我要你指出去天上之河的路,以及溯时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