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我有了一大笔的钱,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去花它了。生猛海鲜吃腻了,歌厅舞厅泡够了,时尚用品和各类名牌买齐了。像我们这样小地方出身的人,突然有了两三百万,真不知拿钱来做什么。
“看来,有钱花不了也是件挺苦恼的事。”二洞是何等精明的人,他一看就看出我的苦恼所在。
“苦恼也谈不上,但的确不舒服,像憋着一泡尿,坐立不安呢。”别人都说我这是哭富,但我知道,二洞他能理解。这小子绝对是个人精。
“想花钱,又想花个痛快,我倒有个主意。”他说。
“那——”
“和了,妈的,你这个麻脸婆,我就等你——”他推倒牌,把桌上那张九洞拿了回来。然后是一片哗啦啦的洗牌声,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起。我几次想问他是个什么主意,他都叫“打牌打牌”
那段时间,我整天和他们搓麻将。钱多了,时间好像突然也多了——你不用做事,也不用发愁,一天到晚多的都是时间。我们几乎天天围在一起“筑长城”白天睡觉,夜里起来“工作”就像一些昼伏夜出的动物。我们常常说,这个世界如果没了麻将,那不知要出什么乱子,那一定比没有女人更严重。
对了,你懂不懂麻将?如果不懂,那有点遗憾。在这篇与我有关的故事里,你将会看到一些关于麻将的名词和思想。如果你一点都不懂的话,那无疑将会影响你的理解和想象。比如,大家就叫我“白板”也就是麻将里的白板。麻友们这么叫我,不仅因为我长着一张国字脸,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粗粗一看,脸上几乎没有图案没有窟窿,像极了一张白板。其次就是,嘿嘿,我这个人像白板一样,有点粘。不知你们那儿是怎么个搓法,我们这儿白板的作用是“代”代财神。比如说如果翻出“二洞”是财神,那么“白板”就代“二洞”所以,白板它谁也粘得上。
二洞是我的一个麻友,也是以前的一个同学。他瘦高个子,戴着副黑框大眼镜,像一个绍兴师爷,一看就是那种肚子里都是鬼点子的角色。搓麻将的时候,我们管二洞叫眼镜或胸罩,反过来我们就叫这戴眼镜的家伙二洞,有时候也叫他胸罩。反正,麻将桌上无大小。虽然这家伙在镇里当着人武部长,平时总是个老虎脸,但一到麻将桌上,只要他出慢牌出臭牌,大家照样骂。这一天,我好几次向他讨那个主意,他就是不说,总是用打牌糊弄了过去,像一个小气的却又摆足架子的施主。
有一天中午,我刚起床洗了脸,二洞就带着一个女孩进来了。我瞟了一眼:清秀、小巧、健康,一脸清纯。就像我们有时候在村子里见到的那种又仔细又天生丽质的女孩子。
“阿莲,电视台的广告部编辑;白板,我们县的优秀企业家,十佳青年——我封的。”二洞替我们互相做了介绍。
难怪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我当时在心里想,同时不由得想起了电视广告里那些亮女美眉。这么一个漂亮、气质高雅的女孩的到来,让我不由得感到一些不自在。虽然一大笔钱把我的腰撑得比任何时候都直,但面对一种倾城倾国的东西,我还是不由得心虚。
然后我们开始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吃水果。我一看到小篮子里那些鲜艳的樱桃,就不由得想到这个叫阿莲的女孩的嘴唇。
“吃,吃——”我几乎是掩饰似的招呼。
“你不是想向我讨主意吗,花钱的主意吗?”当阿莲去洗手间的时候,二洞往我身边靠了靠,笑着说“你看,我给你带来了。”
“你这小子,老是乱说。这,这——”我真的有点急了。这小子把这么漂亮高雅的一个女孩子拿来开玩笑,简直有点那个——不识货。
“哈哈——你可别误会了。对了,你有没有玩过那种‘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过关游戏,就是你塞进一块硬币,打过一关,她就甜甜地叫你一声亲爱的,你再塞进一快,她就扭屁股撒娇,再给她一块,她就脱衣服,再一块,她就——”
“她就,怎么样?”我不时地看着洗手间的门口,看来那个阿莲还没有出来的意思。她一定在里面把所有要办的事都办了,很可能还对我的洗手间以及各类洗洁化妆用品都做了一翻研究。
“怎么样?反正,没有止境。你给她一块,她就会有一个动作,就会有一个花样,哈哈。”
在我的眼前,阿莲和游戏里的那个女孩不由得合在了一起,她们风情万种、青春丰满、白晰喷香。
“怎么样?我是说阿莲,可以打八分吧?”
“你这小子。八分,可以打九分。”我小声地对他说“只是——”我的眼前不断闪回着阿莲那明目皓齿、软玉温香的模样,觉得她就像嫦娥那样高不可攀。
这时候阿莲从洗手间里出来了,我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感觉她好像也微微红了脸。
“我走了,有事,阿莲你再坐会。”二洞说着,站起来。
“也好,我再坐会。”没想到阿莲却大大方方地说。她说的那么大方,还带着笑,好像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似的,对我是无限的信赖。
送走了二洞,我们又坐回了沙发,聊了起来。虽然我幸福地一个劲地没话找话,但我们之间还是不时地出现冷场。
“看看有没有什么电视。”说着,我打开电视机。那么一截长长的沉默横在两个刚刚认识的男女之间,真是件难堪的事。
“对了,刚才二洞说你在电视台工作,是吧?”当摁到我们地方台时,我急忙问。
“对啊。”她说“你看,刚才播的这些广告,就是我们编辑的。”她说。
然后又是沉默。我装作很认真地看起了电视连续剧。我眼角的余光看到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的心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我想,也许她要走了。
她站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天花板。我赶紧关了电视。
“你的房子装修得不错,很精致的。”她说,然后在客厅里转了起来,我就像他的一个男秘书一样跟在她后面。就这样,我们开始聊起了我的房子,聊起了房子的装修,聊起了卫生间,我们的谈话渐渐热闹起来。
“如果当时买的时候,能买跃层式就好了。”她内行地提出自己的看法“装修嘛,太精细了点,显得不大方,不流畅。再者,客厅的设计风格也不明显。比如,现在的仿古客厅,像拙政园的听雨轩那样的,就很时尚。”
我几乎有点惭愧了,好像她一看就看出我是个暴发户,是个腰包一夜之间才鼓起来的土老冒。而她,却像个装潢设计师,我真没想到她对房子的装修有着如此高的修养。好像听人说过,聪明的女人样样出色,阿莲也许就是这样的女人。
“你的洗手间我也看过了。”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她说“用的还是挺舒服的。当然,卫生间好用是第一位的。但是,现代人的追求,当然不仅仅是实用,还要讲究个文化,讲究个情调。比如,如果能在洗手间里装上音响,再在灯光上也做点文章,那就好多了。当然,要是还有个桑拿蒸浴器和激光杀菌仪就更好了。”
我没有一点的不快,唯一担心的是,怕她会笑话我。她说的那些东西,我根本没想过,也不知道。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有钱没处花,花不了呢,原来是自己不知道花,花得没有品位,没有价值。看看侃侃而谈,娓娓道来的她,我几乎想向她保证,我一定去买,一定按她的意思去做,如果有必要的话,这房子也卖了重新再买。
“没想到——”我真想由衷地赞美她一翻,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好像说什么都表达不出我想表达的意思。
“我不是专家,我们是朋友嘛,想到了就随便说说。”她笑着说,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得走了。”
我把她送到门口,我几乎不敢挽留,不敢叫她有空再来,我觉得要是那样,就太贪心了,她的光临和长谈,已经足够我享受好久好久了,也许,这样的女孩子,我再也无缘相识了。看着她渐行渐远,我在发现她有一个非常迷人的背影的同时——那简直像一抹夕阳——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离愁别绪。分别还没有完全,思念就已经开始了。
那天晚上,我没再去和他们搓麻将,而是去理了个头,作了个面膜,然后,到超市里买了一冰箱的东西。做好了这一切,自己都不由得笑了,在心里说:男人,真的需要女人来调教。难怪说好女人是男人最好的班主任。第二天早上,我又起来把房间仔细地打扫擦洗了一遍。我一边擦洗着,一边就觉得这刚刚装修的房子,这让我引以为荣的房子,真的是那么老土,就像一个披金戴银的富婆似的。到店里吃过中饭后,坐在沙发上,我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好了。我不停地摁着电视频道,然后想到麻将,想到二洞。我突然意识到,我这么坐着,是在等一个人,等那个叫阿莲的女孩。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几乎什么事也干不了了。有好几次,我想打二洞的手机,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听到一些关于阿莲的消息,或者,壮着胆子问她的手机号码。然后,我又走到窗口,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希望能看到那个动人的身影。我开始后悔昨天没有问她的电话号码或叫她今天再过来玩。我这个人,常常会有这样的后悔——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后悔,果然就后悔了。
突然,我看到路灯亮了起来。在这儿住这么久了,我才第一次看到路灯是怎么亮起来的。看起来,它们好像并不是同时亮的,而是以我看到的这些路灯为圆心,迅速地向四周辐射出去。路灯是城市夜的信号,在一片灯海里,夜慢慢地降临了。这一天真长啊。想到还有一个长长的夜晚等着我,我就不由得有点害怕,决定还是找他们搓麻将。我披上衣服,这时虽然已经是暮春了,晚上仍觉春寒料峭。刚从楼下走出不远,我就看到她了,她正朝我的方向走来。她微微地低着头,似乎正沉浸在自己走路的旋律里。看样子,她并没发现我。
“喂——”我急忙叫住了她“阿莲,去哪?”
“是你,白板!”她好像被我吓了一跳,那可怜的样子真像一只受惊的小鸟,然后就笑了“去哪?去你那啊。你不会有事吧,啊?”
“真的?那就跟我上楼吧。”我以为她是开玩笑,就逗她说。
“好吧。”她又笑了“没想到你还来接我呢。”
她的笑声和语气好像都是开玩笑的样子,但她又站住了,看着我,那神气又分明是认真的。
“那,我们走吧。”我说。
她微笑地点了点头,好像在说:那,就走吧。
我们就说说笑笑着回到我的家里。我没有想到,在阿莲那仔细、清纯的形象后面,却是落落大方、敢想敢做的性格。好像她觉得可以做的、应该做的事,她就大大方方去做,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甚至,连我的惊讶她都似乎没有在意。当她不做什么的时候,她就那么蜷缩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一脸的清纯、文静和娴淑,像一个小家碧玉,又像一只乖巧驯服的猫。只是,我越来越不清楚什么事她会觉得该做,什么时候她突然就落落大方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到很晚,大概有十一点多吧。因为邂逅的那份喜悦,所以一开始两个人就聊得很开心,很放得开。那个晚上,我好像也特别有灵感,总是不失时机地说出一两句让她捧腹大笑的话。后来,虽然我们要聊的东西渐渐地掏空了,开始慢慢出现一些冷场,但是,因为一些亲热动作的加入,话反而显得次要了,反而成了句号和感叹号,我们似乎总是在某一个亲热的动作之后才来一句,来一句苍白的就像是标点符号的话。
“吃点水果吧,啊?”我说。
“我该走了。”她说。当她第四次还不知是第五次说这话的时候,她真的就站了起来。那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
我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决定送她下楼。这一次,我倒没怎么留恋,好像是我觉得自己真的累了,或者,我对自己晚上的收获已经非常知足了。就在我要带上门的一刹那,她突然问我:
“你还有钥匙吗?”
“啊——”我一下子还没有弄明白她的意思。但随即我就明白了,急忙说:
“有,有。”
我急忙返身从抽屉里拿了把大门的钥匙塞在她手里。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充满着默契,好像一个地下交通员把一封鸡毛信交给了他的同志,我们又互相看了一眼。
“这以后,我可就要突然袭击了。”她笑了,举着那把钥匙,像是晃着一支权杖。
突然地,我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把她留下来,今晚就把她留下来。似乎是她刚才言行给了我某种暗示,纵容了我心里的那份男人的自私和冲动;似乎我觉得今晚还可以有更大的收获,就像对一座金矿,我有把握挖得更深,挖到更多金闪闪的惊喜。我焦躁不安地看着她:我想把她留下来。
她看着我,好像明白我的心思,但就那么看着我,好像是示意我说下去。然后,她抬起了脚,走出了小小的一步,那神情仿佛是在说:我可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我想,如果她的脚真的落到地上,真的走了开去,也许,我就会跟着她,送她下楼。说实话,我真的还没有理由叫她留下来。可是,她的脚,那只小巧、精致的右脚抬了起来,迟迟没有放下。
“这么晚了,就在这吧。”我低着头,小声说,不敢看她。
我看到她的脚落回了原地,她转身走进了房间。她把包扔在沙发上,笑着说:
“没想到你这个暴发户还挺浪漫的。”
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我饿醒了,我记得,我们好像刚刚入睡一会。借着淡淡的桔红色的灯光,我仔细地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她。她一脸的安祥,好像睡得很深很深,好像对我,我的这个家,充满着无限信任,不时的,还抿着嘴角,就像小孩子们深睡时常有的那样。她的整个脸舒展开了,显得更加的清秀和天真,细细的秀发散乱地温柔地笼在头上,顺在耳际,衬托着她的脸像一朵月光下的出水芙蓉。我看着,几乎忘了要去冰箱拿东西充饥——我的晚饭还没吃呢。看着她一脸的无邪和清纯,青春和亮丽,我感觉心里微微一动,不仅仅是幸福和冲动,而是,而是一种负罪感,面对着她,感觉自己就像面对着一个无辜的小孩。我不由得想,是不是我使她变坏了呢?后来,我总算为自己找到安慰。至少,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她是一个大人,而且是一个地位和文化都要比我高的女人。她大专毕业,有一个好的工作,我呢,仅仅是一个暴发户,一个因为一个机会而发了大财的暴发户,我怎么又欺侮得了骗得了她呢?也许,这一切,只能说是缘份,只因为爱情。对于爱情来说,是没有什么平等不平等的。
这以后事情的发展,大家是可以想象的。我们像两个世界末日里的恋人或者说像两个家里人不同意而偷情的恋人,我们如胶似漆、如火似荼,说不尽的浪漫、惊喜和温馨。差不多是夜夜新婚,天天欢歌。她频频地向我发动突然袭击,有时候在我洗澡的时候,有时候在半夜三更,有几次,却是在凌晨四五点钟,整个小县城几乎还完全沉浸在梦乡之中,她却拿着我给她的那把钥匙,像一个特种兵拿着袖珍手枪,袭击了我。还有几次,她趁我不在家,偷偷地躲了起来,坚持到我睡下,才像一条蛇一样溜进了我的被窝,吓我一大跳。她就样频繁地袭击我。而我却没有被她的袭击所困扰,恰恰相反,我像一头好斗的公牛,她的袭击一次又一次激起了我战斗的热情。
那一段时间,我们把时间安排得既充实又浪漫。不是疯狂地亲热、做ài、聊天,就是到处去购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花钱,是一件多么赏心悦目、温馨浪漫而又富有男人气概的事情啊。我也第一次知道了怎么花钱,而且花得那么痛快、幸福。一个好女人,不仅教你怎么做一个男人,而且还教你怎么生活,怎么把钱花得又幸福又有价值——我现在觉得,一个好女人,比我们的老师,比我们优秀班主任教给我们的还要多。莲真是个天才的女人,一个生活的精灵,一个时尚的天使。就像那天我领教到她对房子的装潢有着独到而新潮的见解一样,她几乎在任何一个消费领域都是一个专家,一个走在时代前面的行家。对于每一样消费,对于它们的新产品,她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对每一个消费领域,她都知道它们发展的趋势,尤其是现在的流行时尚。对于每一个消费领域,她还知道它的消费观念和消费文化。和她在一起,我才知道,我以前的那些钱花的是那么落伍,那么没有价值,几乎是花钱买洋相出。那时的我,真的是一个有钱的土老冒。和她比起来,我真的是一个农民,一个时代的角落里的影子。她的到来,几乎把我重新武装了一遍。一些朋友见到我,都说我变化太大了,说我差不多就是电视里的那些名星了——不管是从外表还是从作派看,都是如此。他们感叹爱情真能滋润人。他们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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