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孩子

    编者按 藏地的孩子，以最庄重的姿态，向过往旅人的车辆行礼，仅仅是因为帮助他们的人可能在这辆车里。这是很感人的一幕。生活在大都市的孩子是很难理解他们的感激的。而我们，还能为他们再做些什么呢？　　一

    车子在山路上行驶，那时我正在从四千米多的yd景区去到三千多米的d城的路上。天色已经开始黯淡下来了，四周重叠的雪山，在四合暮色中异常庄严和安静。盘山公路上百十里地不见一辆机动车，除了马达和风声，这就是个静敛无声的世界。

    我有点疲惫的倚窗而坐，视线悠然地掠过那些深沉而苍茫的山峰，头脑中丝毫没有杂念。那时我已经进入藏区很多天了，所以对那雪峰、群山，早已有种熟悉的亲切。偶尔会路过一些村庄，那疏落的民房就会在路边一闪而过。这样的时候，才能看到零星的人影，身上穿着一式的藏袍。

    山风又清冽又猛烈，吹打在车窗上，我只是凝望。司机是个藏族人，也并不做声，这情景有点让人迷蒙了。雪山随处都是，山脉的走势在风中扬起生命的气韵。所谓人在画图之中，我已真切地感受了多日，早有一种平淡的安然与波澜不惊。我知道——这就是高原、藏区，是大山深处一个安静、淳朴而悠远的世界。我是从成都坐了整整三天的长途汽车才到这里的，这里交通相当不便利，也相当落后。这儿与世隔绝，这儿也远离尘嚣。

    不是吗？我对于这里的了解，到那时为止，也只如此而已。我只是看见了那圣洁的雪山，那明丽的海子，那风俗独具的民房，和那人人吟诵的六字真言。我，这个远方的旅人，我并没有更多的知道什么啊！

    二

    汽车在山路上急转了几个180度的弯，速度明显放慢。这时候，我们正在一个村庄附近，公路下方可见星点藏民的居室。这时，我看见公路前方，路边上跑跳着一个孩子。

    他是一个多么普通的藏族孩子啊，普通的如同雪山上的一株无名的小草，默默地走着，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我甚至都没把眼光在他身上稍做停留——是啊，他只是一个在路边奔跑的快乐而矮小的孩子。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放慢了步子，显然，他听见了身后急驰的汽车声，他站住了，转过身。我看见他脸上还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无知与欣悦。但是，他的面容很快笼上了一层庄重的凝然，他注视着我们的车辆驶向他的身边。

    就在我们从他身边掠过的刹那，他，举起手来，端端正正地向着这辆载着陌生旅人的车，行了一个长长的、庄严的礼。而那一刹那，那个不足十岁的孩子的眼中，流露出怎样的敬爱与肃穆！如此庄严的举动和眼神，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不能不为之所动。

    我刹时间怔住了，我大开窗户，探出头去，望着那个向车子行礼的孩子——他依然站在原地，身子相当瘦小，个子很矮，只穿一件衣服，很单薄的样子，显得头有点大，眼睛也很大，很有神采。他站在四千米高原的某处公路的转角，在初夏那还嫌寒冷的风中，身子转向车子驶远的方向，一动不动的，依然带着那种庄严的不符合他年纪的目光

    我怔住了，被这目光，被这个孩童的敬礼。车子早已转了几个弯，我再也看不见他那瘦小的身形了。暮色苍茫，我们的车依然在大山深处急驶，刚才的刹那，宛如迷梦。

    这个在我眼前一闪而过的孩子的身影，连同他凝然的眼神，却好像镌刻般印在我的心上。我不明白，是什么，让这样幼小的孩子，用如此虔敬的眼神，对一辆陌生的车辆中他素未谋面的旅人施礼。

    三

    后来，我在d城回kd县的路上，有见过许多这样的孩子。他们三五成群，在路边跑着、跳着、嬉笑打闹着，但是，只要有行经的车辆，他们会立刻收起顽皮与天真，完全用一种成人的、严肃的、虔诚的眼神，注视着飞驰而过的车辆，每个人都相当庄严地行礼，目送这些车辆远去，直至消失。他们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真诚与庄重，他们的动作是如此的正式与整齐。

    那天黄昏，我曾向我那位藏族司机询问孩子敬礼的因由，这位强健的康巴男子只是偏过头来向我微笑。我知道他是听的懂汉语的，也会讲少量的汉语，他一路上曾热情的向我介绍风土民情，然而，在这个问题上，他却缄默了许久。只是告诉我：他是在向你们敬礼，在感谢你们。然后，他就带着那朴直而羞涩的微笑，沉默了。

    向旅人敬礼？向我们这些从遥远的地方来，又要回到遥远的地方去的过客敬礼？感谢我们？而且还带着如此肃穆的神情。我凭什么接受孩子们这样庄严静穆的感谢？我能感觉到那盛在孩子眼中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感恩，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庄重。

    当我在y村，在d城，在卢布查卡的时候，我都多次向我的藏族朋友们询问，他们的答案与我的司机如出一辙——再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这些淳朴的藏民用那不很标准的汉语只向我表达这么多。

    直到我遇到一位s市人，他从大城市走出来，走到大山深处，留驻在这儿，生活在这儿，他了解这儿的习俗与传统。他说：那些孩子们，他们的家庭太困难了，他们没办法读书。 许多孩子是接受了外界微薄的资助才可以读书，于是，他们的老师教育他们，向着每位行经而过的人敬礼。老师们说，也许，那位带给他们巨大帮助的人，就在那些飞驰而过的车中

    虽然，这微薄的帮助，远远不足以解决他们面临的巨大困难，但是孩子们依然感恩。

    于是，在车辆行经之处，多年来，就有了这样施礼的孩子！

    四

    当我听到这番解释的时候，我正在温泉边散步，眼前是一片片碧色的青稞田，远处是重叠的青山，有牦牛在山间优游而过。温泉的迷雾，时而升腾起来，迷蒙了远近的风景。在这平静而温暖的气氛中，我却感到寒彻心扉的痛楚。

    我，一个来这儿只为暂时逃避尘世纷繁，只是为了寻找香格里拉仙境，只是为了让自然陶冶心灵的人，只是一个匆匆而来也将匆匆而去的人，我何德何能，接受孩子们这样的敬礼？！在那一刹那，我的心里有一种尖刀般的刺痛，我的眼泪马上就要落下来了。但我甚至感到羞于落泪，我有什么资格掉眼泪？！

    我，一个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人，一个游走了大半个中国的人，一个搞新闻教育工作的人，我为他们做了什么？编者按 藏地的孩子，以最庄重的姿态，向过往旅人的车辆行礼，仅仅是因为帮助他们的人可能在这辆车里。这是很感人的一幕。生活在大都市的孩子是很难理解他们的感激的。而我们，还能为他们再做些什么呢？我甚至在几个月前，根本就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在大山深处，有这样一个地方！即使近在眼前，我都无法想象他们生活的贫苦与无助！

    我没有为这片土地写过一篇通讯，没有为这里的孩子讲过一堂课，甚至来不及给他们一个歉意的眼神，车子就恍然而过。但孩子们却把他们深沉而朴素的感恩，双手捧上。这让我痛心，更让我感到心灵的震撼。

    我是应该为他们做一点什么的啊！我是能够为他们做一点什么的啊！然而，我只是双手空空的来，却在离去时带着他们这样的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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