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谁呀。好的私人学校上不起,我们上公办学校,孩子的教育主要在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的结合,重点并不在于好学校就能教出人才。
你跟他说到时候公办学校都撤销并整合了,你是不是得上重点学校和私人学校,你是不是得一个人陪读。他总会说:受教育是每个公民的权利,国家不会这么做的。
但现实是,国家已经在做了。
刘美娃知道没什么可说的了,生活已然这样了,碰到一个乐天到顶的老公了。
她开门上班去了。临走瞪了詹振兴一眼,说:你就这么混慢慢混吧!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詹振兴一个人留在十平不到的出租房里,重又点了一根烟。刚才老婆所说所算,甚至每日所言所絮叨的东西他都知道,他比谁都清楚现实社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也想改变啊,但问题是怎么改变,还有时间吗?干什么呢?有资本改变吗?现在改变,目前的处境怎么维持呢?
他喜欢热爱文学和艺术,他钟爱摄影,梦想着当一名摄影师。但一台单反相机从有了打算开始,直过了将近四年多了钱还没凑齐。总是攒了一些,家里有点事需要,打了回去。总是攒了一些,今年庄稼不济,又打了回去。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日子是问题接着问题,解决一个下一个已至眼前。
他学校刚毕业那会儿,理想比谁都大,激情比谁都饱满,干劲比谁都大。连续六七年的打工生活和现实的打击之下,什么都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干瘪了。结了婚之后,爱情像是兴奋剂一样刺激了他,为了爱情和心爱的女人,他要干劲十足,激情饱满,要给她一个温馨美好的家和独一无二美好无限的人生。但短暂的像一个黎明之后的一切重新又回到干瘪的状态,日子越发显得更为焦灼和艰难了。
随着年龄增长,他慢慢熟悉这种像是煮螃蟹一样的生活和日子。他知道不是他一个这样,他们村跟他同龄的人基本都是这样一种状态。甚至这个国家的80后年轻人大部分都是这样一种状态,所谓的屌丝一群,蚁族,蜗居族等等。
还是不想了,想起那些,想清楚和明白那些能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吃早餐看搞笑综艺节目,一会儿洗个澡,睡觉,这才是最实际和实惠的。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黑,起来之后洗漱完毕,他没有下楼去吃快餐,而是煮了方便面。方便面也涨价了,跟中石油的油价一样蹭蹭的往上飚了。桶装面显然已经吃不起了。
看了会书,是香港作家的散文集。一本关于作者闲来无事在自家房前开辟了一小块地种了一些蔬菜,就耕种的过程和心得,写了一部书。很美,悠闲自得。詹振兴觉得一个人干一些与生计无关的事总能那么诗意,要是作者活在他这么一种处境下,估计干什么都窝心来火。因为干什么都在考虑着与生计有关的吃喝拉撒。与吃喝拉撒联系起来的事总那么干瘪没有意义和诗意可言。
十点多他开始上网,闲来无事,网上瞎晃,到处都是艰难生存的新闻和无比揪心的艰难处境,似乎谁都不比谁过的顺心一点点。大家似乎都在煎熬。城管和小贩对峙,父母和青春期的孩子对峙,员工和老板对峙,个人与社会对峙,强拆的和守家的对峙,甚至国家与国家对峙。
整个地球算是完蛋了。
詹振兴正要准备关电脑的时候就听见刘美娃在楼下喊他。
趴在厨房的窗户往下看,刘美娃左手提了一个蛇皮袋子,右胳膊肘夹着什么东西,艰难在移动,每走一步,全身上下哐啷啷的响动着。
詹振兴跑下楼去,走进一看。刘美娃右手提着蛇皮袋子,里面装满了矿泉水瓶和易拉罐。右胳膊肘夹着的是一些硬纸板,是装矿泉水的箱子和装瓷砖的箱子。在暗弱的灯光下,刘美娃的身上满是灰土,脸上也是灰土,头发一绺一绺,胡乱的散在额前,气喘吁吁的样子,可怜至极,让詹振兴一阵难受加上憋闷,心像是挨了电击一样不断的收紧再收紧。
你干什么呀!詹振兴有点生气的说。
刘美娃早就预计到会是这个样子,因为他明白他老公是怎样一个人。死要面子,虽然对拾荒捡破烂没有什么看不起和不屑的意思,但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还是难以接受。他宁愿捡破烂的是自己而不是自己的老婆。虽然现在生活贫苦艰难了点,但还没有到艰难不前的境地,所以詹振兴肯定难以接受。
他总认为年轻人就该干年轻人的事儿。就捡破烂他们曾经讨论过,詹振兴当时说:这种事只有我们俩老了干不动活,挣不了钱,恰好你儿子过的跟我们年轻时一样窝火来气,媳妇不愿赡养我们的时候,我会拉着一辆破架子车,跟废都里开篇讲的那个半疯的人一样,载着你,去捡拾饮料瓶,回收废纸板。
这个场景提前整整几十年,詹振兴虽生气但心疼更多,他一把抢过压负在老婆刘美娃身上所有的东西,扛上肩,转身就往回走。刘美娃跟在身后轻声轻气的说:这些东西明天早上拿到收破烂的那边还能卖七八块钱呢!买菜的钱不就有了吗?我经过那家盖房子的地方,看见路上满地都是空着的瓶子和废纸板,我就和店里的另外一个阿姨捡了半个小时。阿姨比我拣的多,她打电话叫来了她老公。他们俩一起拣的估计能卖十来块钱呢?抱了两趟才抱完。还偷拿了一捆拆房子时清出来的废钢筋和铁丝。我没敢拿,我知道你会骂我说那个叫偷,也没敢你给你打电话。我就拣了一些废旧瓶子和纸板。我觉得没什么,不偷不抢。那些东西扔在哪儿就是垃圾。拣了一卖就是钱。
刘美娃自诉自说,声音愈来愈小,最后一句甚至自己都没听清楚。詹振兴没听进去一句。他脑子里烦乱如麻,心里憋屈难受,胳膊和手有点酸酸的。
上了三楼,詹振兴把东西放在楼道,看着刘美娃将纸板摞好,码齐,用绳子捆好,靠墙立着放,尽量不占用楼道空间,怕其他租户有意见,怕房东责难。
不由分说,詹振兴主动给老婆烧水煮上一包方便面,这是她的习惯。因为吃不惯大米,不吃肉,在她上班的海鲜店她总是吃不饱。
刘美娃不敢大声说话了,她也似乎感觉到了这是对老公自尊的一种伤害。在他的朋友圈里,朋友们都知道詹振兴是文艺青年,喜欢摄影,热爱文学,无论聊天还是做事都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颇有文艺青年的范儿。时常喝着咖啡,隔三差五就请朋友过来泡茶坐而论道,天上地下一通海聊。很少提到生活艰难,日子苦闷的琐碎细节。很少提到家境和老家的事儿。
她似乎可以理解那种郁郁不得志,实现不了抱负和理想的苦闷。但她比他实际,因为她觉得悬在半空的生活和日子总不能过一辈子吧!既然他不甘落在地上凡尘里过平庸平凡的日子。那么她就实际现实一些,把日子过在灰尘和泥土里,摔打在不断向前的凡尘世俗里的每一个日子中。
这是她的选择,她知道自己选择了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农村里初中毕业的女孩,除了饭做得好,能用电磁炉烙各种饼子吃之外。她不会上网,不会用除了诺基亚以外的智能机,没有好的学历和其他出色的能力来扶持和帮助他往前走,哪怕向他的理想和抱负推进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可惜不行。
她似乎还明白一条,人是会长大转变的。慢慢的,他就知道如何面对现实了。他现在不甘,还在犹豫,时而坚持时而放纵一下自己。总有一天,他会改道,走上自己正在前行的那段路,然后一起,相扶相持,一直走下去。
刘美娃洗完澡出来,詹振兴煮着的面已经煮好,还加了蛋和香肠。她慢慢吃着,剩了一大半给他,说自己吃饱了。吃没吃饱,自己心里清楚,詹振兴心里也清楚。
第二天晚上照旧,刘美娃抱回了一捆硬纸板和一蛇皮袋子矿泉水瓶。詹振兴上晚班,不知道。十二点下了班之后走上三楼,看见通往四楼的楼道上堆着的废品,用绳子捆扎着,码的整整齐齐,他心里明白了。
不是滋味的一种滋味蔓延在心上。
悄悄开门进去,刘美娃已经睡着了。他悄悄的洗漱,完了点了一根烟,站在卫生间的窗前抽烟沉思。
詹振兴一会儿苦笑,一会平静,一会儿被烟呛的流眼泪。
第二天一大早,刘美娃起床的时候发现吃饭的小桌子上放着酸菜的包子和现磨的豆浆。看见詹振兴在厨房里给自己做饭。两人相视无言,只是笑。
这天晚上照例的一捆废纸板和一袋矿泉水瓶。
第三天早上卖了所有的废品,所得二十元整。
买了大葱和半斤猪肉做了一顿饺子,刘美娃不吃肉,看着詹振兴一个一个的沾着辣椒油吃了下去,不断的大声惊呼,香香香---
那天中午,詹振兴把散乱在房间的各种小说,散文,诗集,杂志等全部收拾好,放在一个纸箱子里,用胶带封好,推到床底下。
刘美娃中午休息的时候回家一看,用眼睛问他怎么回事。詹振兴说:中国写文章的人太多了,摄影的更是多如牛毛,这两行已经不缺我了。旅行那是有钱人闲着没事干的事。咱还是实际现实一些,想着怎么多多赚钱吧!我还想我儿子上私人办的好学校呢!
半个月之后,詹振兴的一个原来一起上班的同事联系他,说他现在所在的公司正招工呢,问他要不要来。詹振兴问了工资之后,就答应了。
再半个月后,刘美娃在厦门上班。詹振兴在另外一个相隔三个小时的车程的城市上班。他们一个月见一次面,为了多出来的五百块钱,两人迫不得以分居了。
这就是所谓的生活。
詹振兴已经接受了。
在去往另外一个城市的车上,他在随身带着的一本记事本上写下:
这样热的天气,我几乎以为连柏油路都要融化了,像沼泽,人一踩上去,噗一声,身体跟着下沉。这是厦门六月里的天气,我离开它。开始不做梦的生活。
扔掉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扔掉一个可以做梦的年龄,它叫青春。
八毫克的中南海
2013/6/7于厦门海沧领上